以諸葛亮的精明,他安插在曹營之中的,不可能只有夏光那一個奸細。
所以諸葛亮大概率是知道王平的存在的,為了避免暴露一絲一毫的破綻,王平必須謹小慎微,不煩任何錯誤。
“丞相遣爾等前來,所為何事?”
最先問話的人是劉琦,從劉備沒有開口且臉色毫無波動可以看出,這是他們商量好的開場白。
劉琦口中的丞相,指得就是曹操,看來他并不打算承認曹操“魏王”的身份,應該是想借此彰顯他與劉備漢室正統的身份。
畢竟漢高祖劉邦曾說過:“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
曹操并非劉氏卻稱王了,如今又是兩軍開戰之時,劉琦和劉備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當然王平也不會去刻意糾正劉琦和劉備在這一點上的“錯誤”認知,因為在這上面與對方辯駁只會是白費口舌。
他需要做得,只是自行堅持曹操的威望身份,確保作為使者團的領頭人不失應有的威儀即可。
“魏王遣我等前來,是為了拜謁二位,并將魏王親筆寫下的書信,呈遞給二位過目。”
王平從懷中將早就準備好的信封上前遞了過去,他的動作、神態還有言辭都顯得非常體面。
劉琦和劉備使了個眼色,默許一旁的手下謹小慎微地將信封呈遞到劉琦的手上。
當眾拆開信封之后,劉琦先是迅速閱讀了一遍書信上所寫的內容。
盡管期間他的臉色頻頻發生變化,但他最后還是一言不發地讓手下將書信傳遞到劉備手里。
劉備也默讀了一邊書信,眼神淡漠地把書信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然后看向劉琦。
書信中的內容,無非是曹操在夸大自己的兵力,并陳述雙方軍事實力上的巨大差距,然后再企圖以“恩威并重”的方式勸說劉琦和劉備投降。
尤其是在拉攏劉琦的力度,還要遠高于拉攏劉備之上。
甚至曹操還在信中做出許諾,只要劉琦愿意投降,就算是讓他繼續擔任荊州牧,也并無不可。
等于說,只要劉琦肯放棄一些權力,還可以繼續安享榮華富貴,以及眼下的高位。
這既是曹操有意離間劉琦與劉備原本親密無間的合作關系,也是曹操在“吃一塹長一智”后明白的一個道理。
劉備,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對于曹操而言,無異于喂不熟的狼,即便對他再好,也不可能感化對方。
所以曹操也不指望劉備會改變心意,但只要他能說服得了劉琦,劉備孤掌難鳴,末日也就不遠了。
不過這只是理想狀態,事實上劉琦還沒傻到會相信曹操在書信中的示好和拉攏之詞。
他很清楚自己跟劉備既是名義上的叔侄,更是唇亡齒寒的合作關系。
曹操現在離間二人,無非是擔心襄陽城堅實,一時之間難以攻破,才故意分化他和劉備的戰斗力。
如果他劉琦真的選擇投降出賣劉備,也許能保得住一時的地位,但是等劉備被逼入絕境甚至被消滅之后,他這個荊州牧的位子,也就到了易主的時候了。
“書信,我與皇叔已經看過了,但是請爾等回去轉告丞相,就說我劉琦雖然碌碌平庸,但還不至于舍棄父親一手建立的基業,向丞相搖尾乞憐!”
劉琦的這番話,說得非常決絕,算是完全把王平繼續勸說的路給堵死了。
他之所以這樣表態,也是為了讓劉備安心,相信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見劉琦態度表達得這么堅決,劉備再無后顧之憂,果斷附和道:“景升兄于我有大恩,如今景升兄病故不久,我自當幫助劉琦公子治理好荊州,絕不會坐視丞相為難劉琦公子!”
與劉琦還有一絲投降的可能性不同,劉備是當真絕對不可能投降曹操的。
單憑他之前一系列反復橫跳的操作,早就把曹操對他的信任和好感統統給敗光了。
如果他敢投降,要不了多久,等天下太平,曹操必定找劉備秋后算賬。
現在,劉琦和劉備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這是劉備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眼看著劉備和劉協一副要沆瀣一氣的架勢,早在預料之中的王平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不卑不亢地反問道:“這就是劉琦公子和劉皇叔的最后決定么?”
王平語氣中似有若無的那一絲淡淡威脅之意,讓劉備和劉琦二人幾乎同時皺起眉頭,但他們不會對一個信使發作,既然對方敢如此出言,那么普通的威逼利誘肯定沒什么意義。
如果要動真格的,劉琦和劉備又不能下令殺了王平等人,所以他們唯有不去在意王平那略顯冒犯的態度。
“你可以這么理解,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想這場會面可以提前結束了。”
劉琦如同下了逐客令一般冷聲說道。
聽得出來,一個區區信使都敢挑釁他的權威,讓他出奇的憤怒。
倒是劉備多年來摸爬滾打,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白眼,對于這種事反而遠比劉琦要看得開。
“既然如此,在下告退。”
王平本就懶得跟劉琦、劉備二人多費口舌,打一開始,他也沒指望二人會在看了書信之后就乖乖投降。
但是他的做法,其實是錯誤的。
在面對敵人時,行動與心中所想不該保持一致。
本來,王平如果表現出不依不饒,渴望通過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劉備和劉琦投降的話,那么,劉琦和劉備,還有此刻正躲在屏風之后的諸葛亮,就會認為王平這么做是,是真心想要爭取到勸降的成果。
然而,王平對于劉琦、劉備的斷然拒絕,表現得太過淡定,連失望和不甘的想法都沒有。
這意味著,王平根本不在意劉琦和劉備是否拒絕歸降。
只要劉備他們三人不是傻子,稍微思考一下,就會明白,王平來送勸降信給他們,只是一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如此。
王平在疏忽之中,暴露了隱藏的問題。
好在即使如此,劉備、劉琦還有諸葛亮三人最多是加倍提高警惕,并不能立刻推斷出王平這一行人的真正目的。
畢竟線索太少,而且楚云之前的計劃雖然簡單,卻行之有效。
最后,王平離開大殿,劉備三人便立刻一起湊到用來開會商議軍政大事的內堂,開始商議。
先前一直躲在屏風后的諸葛亮最先警示道:“主公,公子,依我看,這勸降之事,恐怕另有蹊蹺。”
“軍師說得是,我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劉備點頭表示同意。
唯有劉琦還有些不大明白地問道:“出什么事了?”
諸葛亮解釋道:“公子,今日這王羽如果當真是奉曹操之命前來勸降您與主公,那他定然會竭盡所能促成此事,就算您與主公心如磐石,任他如何花言巧語都不能奏效,他至少也應該嘗試以后再決定是否放棄。
可是今日您也看到了,在您與主公義正言辭地拒絕投降后,他別說是開口爭取了,臉上幾乎沒有任何失望之色,這就說明,他打一開始就不并不在意勸降是否會成功。
若是這樣的話,這伙所謂的‘信使團’來到襄陽,一定是另有目的!”
聽完,劉琦也漸漸反應過來,仿佛回憶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先生說得是啊……話說回來,前幾日他們曾離開驛館在城中轉悠過一陣,雖說我們的細作沒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情報,但很有可能是他們隱藏得太過巧妙!”
劉琦很自然地懷疑起王平和楚云等人之前的所作所為。
“公子懷疑地很有道理,如果事實當真是如此,那么這伙人能在被細作們跟蹤的情況下,還能遮住自己的真正目的將事情辦好,可見他們的行動能力一定不簡單!”
諸葛亮皺著眉頭說道。
這時,劉備似乎想到了問題的要害之處。
“那現在問題就來了,他們要做的事,或者說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已經完成了,還是尚未開始?”
劉備的這個問題,算是徹底切中要害了。
因為如果楚云等人尚未開始行動,那么劉備等人的應對措施,就應該是立刻遣送楚云這伙信使團離開,讓他們沒有任何達成目的的機會。
可是,如果楚云他們已經達成目的,那么劉備等人就必須想方設法留住楚云等人,甚至不惜破壞“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成例,想方設法套出他們的真正目的,哪怕用上言行逼供也可以。
畢竟,守衛荊州對于曹操而言,不過是開疆拓土的重要一戰,可是對于劉備、劉琦他們而言,卻是真正的生死存亡。
考慮到襄陽的城防在荊州最為堅固,地理位置也最為特殊,劉琦早就把江夏的守軍,都一股腦地調遣到襄陽來,為的就是確保死守襄陽能夠成功。
可這同樣意味著,如果襄陽城破,就算劉備、劉琦他們能逃出生天,江夏也將無法再成為他們可以據守的險地。
如此孤注一擲的做法,讓劉琦認定此次守衛襄陽只需勝不許敗。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劉備和劉琦一起把目光落在了諸葛亮的身上。
看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們還是需要仰仗諸葛亮超凡的智慧,讓他拿個主意出來。
看出二人的心思,諸葛亮苦笑著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主公,公子,依亮看,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先想辦法留住這伙信使一陣。”
“為何?”
劉琦與劉備異口同聲地問道。
“因為,就算他們尚未達成目的,但先前敵暗我明的形勢已經有所逆轉,我們雖然還不清他們究竟要做什么,可至少我們基本上能夠確定,他們是另有圖謀。
如果他們已經達成目的,我們自然要留住他們,以免他們順利脫身,反之,如果他們尚未有所行動,咱們這么做,就防患于未然了!”
與已經聽懂的劉備不同,劉琦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是沒弄明白。
諸葛亮的耐心著實不錯,見狀,便耐著性子繼續解釋。
“公子,亮的意思是,我們只需要派兵嚴加把守他們的住處,不允許他們離開驛館半步,暫時切斷他們與外界的接觸,相信他們一定會狗急跳墻,自己暴露出馬腳!”
這一次,劉琦終于弄清楚了。
“先生說得是!他們心里有鬼!我們只要困住他們,他們自己就會杯弓蛇影,嚇死自己!”
“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少頃,襄陽城驛館。
“都辦妥了?”
在自己房間臥床休息的楚云見王平回來復命,就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回稟老師,都辦妥了。
您是沒瞧見,劉備和劉琦被弟子兩句話就噎得快喘不上氣了,還有那諸葛亮一直都在屏風后偷聽,雖然他隱藏得很巧妙,但也瞞不過弟子的眼睛!”
王平有些驕傲地自吹自擂道。
“你把此次會面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一遍給我聽聽。”
在這件事上,楚云認為不能含糊,雖說交給自己最得意的也是唯一的門生去做他還算放心,但該了解的細節,他還是不想錯過。
聞言,王平頓時嘟起嘴有些不情愿,在他看來,楚云這話擺明了是信不過他的能力。
但他面對恩師自然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實實地按照楚云的要求,事無巨細地把會面經過從頭到腳講了一遍。
更讓王平沒想到的是,楚云在聽了王平的敘述之后,長嘆一聲說道:“哎——這下我們想走,怕是沒那么容易了。”
“老師,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平還渾然不知地問道。
“沒什么意思,你也累了,先回房間歇著吧,晚些我再與你商量。”
楚云沒有正面回答王平的問題,而是露出疲倦之態擺了擺手。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王平就連續兩次被不同的人下了逐客令。
只不過第一次,王平是自得其樂,可現在,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當然聽得出楚云的語氣中另有弦外之音,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會惹得老師露出如此疲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