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自然是閻圃。他身后跟著數十人,便是李齊、何平和數十名偽裝成漢中兵將的精兵。
閻圃站定,皺眉看了看:“你是?”
黃固殷勤道:“我是黃固,黃固啊。之前當過南谷一帶的祭酒……”
閻圃想起來了,自己和此人確有一面之緣。這黃固兩年在南鄭西北面一個叫南谷的地方擔任祭酒,后來欲為治頭大祭酒而不得,怒而轉入了張衛的軍隊體系里,當了個曲長。
一治祭酒要從張愧所轄的教法治民體系轉入軍中,須得張師君本人允可才行。因此黃固特意跑了幾趟南鄭,向能在師君面前說話的大吏奉上禮物若干。閻圃便是受了他禮物的人。
想起了此事,閻圃和顏悅色地道:“黃祭酒,不不,黃曲長,許久不見。近來可安好哇?”
好是不太好,自從馬超那廝到了漢中,誰撈著好了?黃固連聲苦笑,待要細細攀談,道路盡頭密集的蹄聲傳來。
黃固立即俯首下去,作恭順之態。閻圃趕緊有樣學樣。
兩隊人在道路旁微微彎著腰,哪怕塵土嗆著口鼻,也不敢抬頭。直到蹄聲遠去,黃固才直起腰,有些同情地看看閻圃。閻圃的身份地位,比自己這曲長可高出不少,然而面對涼州人,他也一樣得卑躬屈膝。說到底,涼州人馬快刀利,誰也不敢觸怒他們啊。
閻圃挺起胸膛,拍了拍身上的灰。
“涼州人真是兇橫。”他嘆氣道。
黃固搖頭:“現在已算寬厚。之前他們在南鄭城里大開殺戒,那可真是……咳咳,有句老話怎么說的?血流漂杵,死了許多人!”
“漢中兵將們,就坐視他們橫行?”閻圃問道:“將士們不是對手?”
“師君落在他們手上,我們有什么辦法?”黃固下意識地反駁一句,隨即皺眉問道:“師君有辟邪除祟的高強法力,真要誅滅這些兇人,當不為難……為什么師君不動手呢?”
漢川二十四治的高層教徒,那個不是精明似鬼,有些話不用多說,心底里頭誰都曉得。此人年紀不小,又曾為一治祭酒,卻全無見識,當真相信張公祺有什么高強法力,怕不是有幾分憨傻?閻圃算明白他為什么蹉跎在底層,始終升不到治頭大祭酒了。
閻圃拍了拍他的后背:“師君法力無邊高深莫測所思所想,往往與道相合哪里是我們這些凡庸之人能明白的?不過你有這想法很好。來,這就隨我去見師君!”
“師君要見我?”黃固先是一喜隨后皺眉:“師君如今被涼州人嚴密看管著,怎么還能召見部屬?”
閻圃把嘴湊近荀貞的耳朵一字一頓道:“師君自有妙法你去了便知!”
“莫非能見識師君的仙法?”黃固先是一喜,隨后一憂:“涼州人命令我們在此監視城池……若擅自離崗,怕是要遭處罰?”
“放心,沒事的。那些涼州人何嘗正眼看過我們?你就算不在他們也發現不了的。走吧走吧!”閻圃不耐煩了,一把攬著黃固的臂膀,向后方離去。
“是嗎?真沒事?那就去見見師君!”黃固想到五斗米教的天師召見自己,說不定代表某種奇妙際遇,激動得心臟亂跳。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閻圃說著要黃固“隨”他去見師君,其實卻全程略微落后些他和他所有的部下們,都跟在黃固的身后。
黃固興沖沖地往營地方向去沿途穿過幾道哨卡,有漢中將士負責的也有本該由涼州人負責的但那些涼州人如今都被馬超集合到一處作戰去了。
漢中將士們不少認得閻圃偶爾有幾人隱約奇怪:此來益州一路上都沒見過閻功曹,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可他們馬上又想到,既然閻功曹跟著黃固,黃固自然知道來路,哪用得著別人操心。
待到閻圃等人漸漸深入營地內部。這里除了外圈的留守兵力以外,近似于一座空營,便更加暢通無阻。黃固莫名其妙地發現,閻圃連連催促自己,一行人奔走得越來越快了。
直到接近大營后方一座帳幕時,黃固才稍微冷靜下來。他抬手指了指方向,喘著粗氣道:“師君就在那里,可是有涼州人看管著呢……我們真能見到師君么?”
黃固話音未落,李齊將他拉到一處營帳后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黃固滿臉愕然地看著眼前場景,只見隨同閻圃前來的數十人忽然間就殺氣凜然,仿佛將營地變作了兩軍征伐的沙場。
“張公祺就在那里沒錯。我已經見到他了。”閻圃低聲道。
何平問道:“就是那個在帳幕里往復踱步的錦袍胖子?”
閻圃頷首。
張魯所在的營帳與漢中駐軍隔絕,距離裝飾華麗的馬超中軍大帳極近。帳幕周圍設置有木柵、拒馬等物,正門左右還有簡單的瞭望樓。數十名涼州武人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四周。
閻圃能夠想象得出,從南鄭到巴西的一路上,張魯都被這么緊密看管著,作為馬超籍以發號施令的工具。這對習慣了受萬人擁戴的師君來說,實在是太可怕的經歷。
“涼州人戒備森嚴,人數也不少,須得想辦法引開一些!”李齊沉聲道。
“此事易辦。我帶幾個人,繞到中軍大帳附近放火,必能吸引涼州人的注意力。你們想辦法再靠近些,伺機奪人。一旦得手,閻功曹立即號召漢中將士們保護張魯,順便奪占整座大營,如何?”何平顯然早已計劃定了。
李齊重重點頭,抽刀在手:“就這么辦!”
黃固愣愣地看著他們商議,忽然滿臉喜色地道:“是師君施法召你們來的對不對?師君果然法力無邊!”
李齊、何平俱都愕然。閻圃連忙向他們打了個眼色,轉向黃固嚴厲地道:“我們都是凡庸之人,休要揣測師君妙法!接著你聽命行事,不要多問!”
黃固連連點頭,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遵命!”
幾乎與此同時,馬超對連衡之陣的強攻,也到了最猛烈的時候。
雷遠的部曲們死傷慘重,而馬超所部也絕不輕松。
馬超可以感覺到,守軍已經從一開始的慌亂中恢復過來了。那些士卒們仍然在不斷的死去,可后繼的士卒的腳步漸漸堅定,他們排出的隊列也越來越穩固,越來越難以打穿了。馬超半生征戰,少見如此堅韌的對手。
而后方呢?馬岱這小子已經吃不住敵軍騎兵的圍殺,他連連吹動骨笛,示意自己將要領兵稍退了。真沒想到,劉備的部下當中,竟有如此精通騎兵指揮的將領。
可馬超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他看到前方招展的敵軍將旗,看著旗幟下那個氣度沉凝的年輕敵將。近了,已經很近了,約莫只有百步的距離!
就這百步的距離,五百精銳重騎輪番沖擊了四次,卻依然不能沖破……有趣,有趣!那就再來一次!
馬超縱聲狂呼向前,亂舞長矛,瞬間將敢于阻路的幾名雷氏部曲戳死。
這幾名部曲,已經不是尋常步卒,而是雷遠從麾下諸軍抽調出的勇士或得力軍官。每個人都有赫赫功勛、在軍中頗具聲名。他們一旦出外,立即能立即轉任曲長、都伯之類職務的。但他們在馬超面前,簡直沒有還手之力。
眼看這幾人倒地,整條防線上的將士們都不禁驚駭,從后陣上來增援的一批將士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駐足不前。更多的人下意識去看將旗。
距離馬超僅僅百步的地方,雷遠立在將旗之下,依舊不動。
雷遠確實沒有料到,馬超如此兇悍,而戰局真的就到了這樣的程度。不久前他還想,只要雷遠本人在、廬江雷氏宗族在,自家部曲就一定能夠堅定地戰斗到最后一息,不會因為兩成、三成的損失而潰散。但現在看來,兩成、三成的損失已經到了,連衡之陣還得繼續堅持!
要堅持到馬超堅持不住為止!
他緊咬牙關,幾乎從牙縫里崩出將令:“李貞、叱李寧塔,你們帶人上!你們若抵敵不住,我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