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
雷遠皺了皺眉。他記得此世確有一位名叫楊儀的人物,后來成了諸葛亮北伐時的左膀右臂,只可惜結局不怎么好。然而當世同名同姓的人很多,雷遠也不至于每次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就要大舉追索。
他轉而向眾人笑道:“原來曹操新任命了荊州刺史?我們是不是該在荊山折騰點聲勢出來,以示歡迎?”
眾人都道正該如此。
建安十三年的時候,曹操南征荊州,至今占據著荊州北部的襄陽等地。因為這幾處都在荊州軍的威脅之下,因而地方二千石仍以荊襄本地有實力的人物充任,以求穩定人心。比如襄陽太守呂常是南陽博望人,江夏太守文聘是南陽宛人,南鄉太守傅方是南郡義陽人,房陵太守蒯祺是襄陽中廬人。
而統籌荊州北部政務的荊州刺史,則選用了玄德公的涿郡同鄉、老相識李立李建賢。曹公任官之用心可見一斑。
當時李立就任,還有個傳聞。說某日華容縣有個女子,忽然嚎哭說將有大喪。縣吏認為這是妖言,將這女子系入獄中,過了月余,女子忽然在獄中哭著說:“劉荊州今日死。”果然須臾傳來消息,劉景升病逝。續而女子又歌詠說:“不意李立為貴人。”不久之后,曹操果然揮師荊州,以李立出任荊州刺史。
李立后來擔任荊州刺史數年,憑著與玄德公同鄉的關系,頗曾有書信往來,代表曹公曉喻大勢。然而玄德公近年來勢力大張,所以李立的政治宣傳,實在是一點作用也沒有的。
現在看來,曹操已經厭倦了李立的無能,所以重新派遣了荊州刺史來,以此為開端,或許此后在荊北數郡的軍政方針,包括樂進、滿寵等領兵將領的行動策略都會有相應調整。
這會兒戰事已經停歇,曹軍殘部三十余人退避山巖高處,與下方圍攏的雷氏部曲對吼了一陣,最終下來投降。
因為雪下得愈發大了,眾人又紛紛說起,虧得廖化指出一條近路,否則就算退兵,也得在積雪山路中跋涉,只怕有將士無謂折損。
雷遠命令自家的部曲將士們留下值守的人員、再盡快組織傷員的救治,鄧銅、賀松各自去安排宿營。
將士們這時候已整理出了蠻夷渠帥所居的大宅。雷遠和扈從們進駐以后,想起曹軍降兵和寨中蠻夷老弱等,于是遣人將彼等分別拘在幾座較大的房舍,再供給足夠的柴禾、皮毛、衾服等。
降兵們自然被捆著,還有持刀劍的部曲嚴加看管。為了避免蠻夷等人深夜躁動,徒然給自家造成損失,雷遠讓王躍去找幾個蠻夷中較有威望的人來。
王躍領命去了,一會兒帶著三五個披著皮毛的人,被扈從們持刀推搡到堂前。為首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滿頭亂發花白,臉上的皮膚黝黑開裂,向著雷遠抖抖索索地將要下跪。
雷遠連忙道:“老丈不要驚慌,我們是王師,只誅首惡、不服,戰事既然結束,你們就是荊州牧治下的良民,無需擔心會不安全。”
他雖然說話和氣,但畢竟身邊甲士環繞,極有森然威勢。那蠻夷老者壓根沒聽請他說什么,只撲倒在地,帶著身后同伴俯身叩頭不止。
雷遠示意扈從上去扶一扶,然而畢竟適才殺戮太盛,叫這些蠻夷老弱如何承擔?扈從上前的時候,幾人嚇得更厲害了,哆嗦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雷遠的扈從首領,此刻在身邊的是李貞、王躍和王平。較之于李貞、王躍,王平略顯寡言,但日常行事一絲不茍,很得雷遠的欣賞。此前王平領人在營寨里巡視一圈,檢查各項防雪的準備,這時候正折返雷遠身邊。
王平是賨人,眼前這些是蠻人,雖然種類非同,但部族的處境頗有類似的地方,看到這情形,他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忍的神色。
“將軍……我記得之前蠻部當中有個書生出面,幫我們清點俘虜人數、整理物資收藏的,何不讓此人來應答?勝過逼迫這等尋常老人。”
雷遠便問道:“之前那書生現在何處?老丈不妨讓他來應答,不必勉強。”
老者茫然抬頭:“什么書生?”
這遲鈍樣子惹得王平急躁,他在一旁插言道:“便是先前領著你們清點人數的那個!現在他在哪里?”
“那個……”老者愈發茫然了。皺眉想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道:“你說那書生?他不是我們村寨之人,便是帶著兵士來我們這里的貴人啊……不是各位將軍令他幫我們清點整理的么?”
“他便是帶著兵士來這里的貴人?”李貞、王躍、廖化等人一齊失聲大叫:“你確定?”
老者怯道:“雖說他換了衣袍,但臉面我還認得啊?”
所有人俱都嘆氣。
誰也沒料到,己方追蹤了數日的曹軍使者,居然就在眼前大搖大擺地走過了。
雷遠后仰身子,讓自己在厚實的獸皮墊子上坐得舒服點,然后慢慢道:“此君便是之前帶著曹軍士卒來此的楊儀。我軍突然殺出的時候,他恰巧未與同伴一處,眼看我軍聲威赫然,料定不敵,于是立即換了身樸素衣服,在我軍面前裝作淪落蠻部的書生,而在蠻部面前偽裝成早已降伏的樣子……此等不稽思慮、斯須便了的急智,實在了得!”
李貞霍然起身:“將軍,我去帶人搜一搜蠻部眾人,看看能否把揪出他來!”
“此人如此機敏,一定不會長久廁身于蠻部之中,這會兒不定到了哪里。不必找了……”雷遠搖頭:“然則正如元儉所說,今日大雪天寒,他既無翻山越嶺的能為,又無御寒飽腹的物資,若不想死,遲早會主動出降。”
當下眾人不再多談,各自休息。
雷遠素來畏寒,往身下額外墊了幾張皮裘,但蠻夷的屋子實在粗劣,總有冰寒冷風從墻體縫隙中透進來。半夜里雷遠又覺得手臂傷處疼痛,仿佛被小刀反復地扎著,一陣陣地抽搐。
疼痛促使他猛地醒來。夜已經很深了,寨子里外悄寂一片,只有嗚嗚的風挾帶著雪片落在屋頂和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雷遠側耳傾聽,忽聽屋宇外有踏步聲接近。
“什么人?何事?”他振作精神問道。
外間扈從稟報道:“啟稟將軍,外頭崗哨抓了個書生來。他自稱,乃是荊州刺史帳下主簿。”
“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