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雷遠拍了拍桌上的文報,苦笑道。
姜離和辛平兩人垂首默然,不敢回應。
這個時候,兩人本該在荔浦安安穩穩地興建坊市,販賣貨品;藉著與徵氏部落的婚姻,或許還能稍稍往深山中擴展影響,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雷遠給姜離寫信的時候,心情也不錯。
可忽然間,姜離和辛平報說,當地的蠻夷因為不滿徵氏部落向漢家表示親善,于是發動了暴亂;而在暴亂之后,姜離等人又抓住了好幾名潛藏在蠻部暴徒中的漢人。
姜離、辛平審問這幾人,發現他們或者是夷廖的舊部,或者是錢博的故交,而他們都承認,是有人持夷廖、錢博二人的信物前來荔浦,請他們發揮影響力,給荔浦縣中的雷氏商隊制造些麻煩。
姜離和辛平不敢怠慢,遣部下將這幾人火急押來廣信,請雷遠定奪。
雷遠倒也不敢疏忽,立即派人細細審問。
然而還沒審得明白,姜離和辛平帶著一批人,連夜趕回廣信城里。這一次,他們又報來了新情況,與上次截然不同,卻要嚴重得多,以至于雷遠不禁頭痛起來。
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
雷遠略提高聲音:“進來吧!”
書記岑鵬前去開了門,左將軍長史馬忠進來,手里提著幾扎卷宗,后頭還跟著幾名屬吏,用托盤托著更多的卷宗簿冊。
隨著雷遠在廣信漸漸站穩,蒼梧郡的各級官吏也在逐步調整,有些人被遣往成都去另有任命,也有些人從荊州、益州來交州任職。當然還有更多的職位,按照雷遠此前的要求,虛位以待本州人物。
許多人在短時間內上任,不少還是沒有經驗的新人,所以各曹各官署的辦事流程都要重申,乃至試守一歲、滿歲稱職為真的制度也要明確。如此一來,交州治中從事閻圃就愈來愈忙,雷遠已經兩天沒見到他了。
上次見閻圃的時候,只覺他眼圈發黑,走路都晃晃悠悠。雷遠實在不放心,便請張魯去勸勸自家老部下,再看看有沒有養生保健的法子可以傳授下。
與此同時,因為主簿辛彬年邁,被雷遠暫時留在荊州休養,這些日子里隨著雷遠處置日常公務的,便只剩下馬忠。
馬忠精力旺盛,處置公務的速度很快,他的下屬們具體負責收發文書,而他則代替雷遠先行審閱文書,劃分輕重緩急的分類,并草擬簡略的意見,寫成條陳以供雷遠決斷。
又因為他的年齡與雷遠相仿,都是年輕人,談話便能少些刻意,多些自在真誠。
見到雷遠臉色不虞,馬忠笑道:“將軍,荔浦那邊又發生什么事了?”
“他們來得及,你想是不知。”雷遠嘆了口氣,指了指眼前姜離和辛平兩人,轉而把那文書遞給馬忠:“你看看吧!”
馬忠一目十行看過,不禁失笑:“怎么,又有變化?姜都伯,你具體說說。”
“此前我們抓住了那些煽動俚人暴亂的可疑之人,立即審問,隨即將審問得來的情報飛報至廣信。長史,那份奏報你當已看過了。”
馬忠微微點頭。
姜離頓了頓,繼續道:“然而就在同時,荔浦城中紛亂。我們初時以為又有人鬧事,連忙分遣人手四出鎮壓,過了許久才明白,策動蠻夷暴動之人,背后又有策動之人,而這個策動之人,被一批在荔浦受人雇傭為生的百姓發現了,于是滿城飛奔抓捕,試圖抓住此數人,向我們請功。”
“抓住了沒有?”
“……他們極其機敏,跑的很快。而我方的人手出外,又與那些百姓發生了一些誤會,所以沒能抓住。但那些百姓們說,知道這些人身份,與其中一人還很熟悉。故而,我們把那些百姓也都帶到廣信來了。”
馬忠轉向雷遠,躬身道:“無論如何,先得為將軍賀喜。”
“何喜之有?”
“我們來到交州才數月,開始派遣商隊、伸張我們力量的時間更短,但已經開始有蠻夷部落、有漢人流民主動向我們靠攏,試圖為我們立功,這當然是喜事。”
雷遠頷首道:“姜離這廝快要有娶妻之喜,我么,就當沾一沾他的喜氣。”
姜離臉一紅,連忙拱手:“嘿嘿,是我借了將軍的喜氣,哈哈。”
“你這廝,別客氣啦!記得請我喝酒!”雷遠擺了擺手,示意姜離不要再說。
他轉向馬忠,待要說什么。馬忠道:“然則,這些煽動之人的身份,很特殊么?將軍似乎為此憂慮?”
“不錯。”
馬忠眼神一凝:“難道是江東人?”
此前孫劉兩家合議,共分交州。劉氏占據絕大部分,而孫氏割取南海郡東面的龍川、揭陽、增城、博羅四縣。最近數月,江東往這四縣派出官吏管控,并且傳聞有意在這四縣的基礎上新設一郡,直接劃歸到揚州治下。
這四個縣的存在,便代表孫氏和劉氏在交州的爭奪并未結束。此前雷遠命令新任南海太守正昂在南海郡范圍內括取散兵游勇,盡快恢復地方治安,正昂便因為擔心那些散兵游勇受到江東的煽動,所以建議雷遠徐徐行之,不要逼迫太急。
這會兒雷遠說,在荔浦發現有身份特殊之人暗中煽動,馬忠頓時便想到了江東。
“不是,好在不是……”雷遠搖了搖頭:“但麻煩程度比起江東來,好像也沒差多少了。”
“將軍請講,究竟是何方神圣?”
“據說,乃是區氏的人。”
“區景?郁林郡那三個中郎將要內訌了,區景要把夷廖、錢博兩個推出來送死?”馬忠立即道:“那也不錯……將軍,夷廖、錢博兩人在合浦郡的高涼一帶頗有威望,讓區景交出夷廖、錢博,我們以此二人為挾,可以先控制高涼,再向西一路進兵到徐聞!”
這些方案,都是雷遠與僚屬們反復討論過的。徐聞是合浦郡的重要商港,雷遠早就對之有所規劃,是以馬忠張口就來一個,總能及時應對。但雷遠繼續搖頭:“是區氏,但不是區景的那個區氏,而是日南郡南面,自稱林邑國王的那個區氏。”
“林邑國王?是區逵么?我們初入交州時,馬伯瞻在荔浦殺死了一個邑豪叫區遵的。我記得,這區逵便是區遵的兄長?”
“正是。”
馬忠失笑道:“此等邊鄙蠻夷,不堪一擊……也值得將軍憂慮?”
雷遠稍稍默然,過了會兒道:“交州與中原地理隔絕,我們新來此地,言語又多不通,所以對交州的了解還太少。此前我從沒把這種化外之國當回事,可現在卻發現,好像局面和初時想象的有所不同。”
馬忠看雷遠說得鄭重,正色躬身道:“愿聞其詳。”
“辛平!”雷遠喚了聲。
“在!”
“那個叫汪棟的荊州流人,自稱去過交趾、九真、日南等地,所以很熟悉區氏的內情,對么?”
“是。他們這一批人里,許多都去過交趾以南,與區氏打過交道。而汪棟是他們的首領,所以……”
雷遠道:“你現在去請他來此。就說,我有事請教,也愿意聽他仔細說說他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