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時候,荊州各地的氣候最是干燥。于是早就規劃過的,對靈渠的整治,終于可以大規模展開,零陵郡動用的民伕數量在秋收時跌落到三百人以后,重新猛增到了三千五百人。
這樁工程關系到荊州、交州兩地的運輸,前將軍關羽從江陵發來過文書詢問進度。左將軍雷遠更是特別關注,甚至在工地上,一直就有蒼梧郡的匠人勘查督促,其中還有好幾個是拿到過雷遠親賜綬帶的“師匠”。
故而連帶著新任的零陵太守習珍也不敢怠慢,每三日或五日,總有一天專門帶人到現場去探看。
習珍做了整整兩年的零陵北部尉,雖然年輕,想法比以前周全。他這么做,自然也有彰顯自家與雷續之親密關系的作用。
年中的時候,雷遠帶領宗族中人南下交州,順便送了自家小妹到昭陵,與習珍成婚。由此完成了廬江雷氏與襄陽習氏這兩個大宗族的聯姻。
襄陽習氏本身并非儒宗,而是以經商致富的豪門巨族。雖然族長習禎如今是兩位軍師將軍的重要助手,儼然為荊州世族領袖之一,但家門底蘊到底還薄弱了點,所以格外重視宗族聯姻。
比如習禎的妹妹,習珍的長姊,早就嫁給了龐統之弟龐林。當年曹公南下荊州,龐林夫妻失散,習氏獨自在襄陽撫養龐林之女,直到曹劉兩家以荊州士人和曹軍俘虜互換,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而習珍再迎娶雷遠的妹妹,則一代人的親眷里,既有玄德公帳下文臣的翹楚,也有出鎮一方的重將,習氏宗族的地位由此不可動搖。
在婚禮過后不久,原本的零陵太守郝普便被調回江陵,而習珍則升任零陵太守。習珍當然不會傻呵呵地覺得,這純系漢中王看中了自家才能。此等任命當然有深意在。
后來習珍通過習氏的人脈打探過,諸葛亮、關羽和雷遠三人在江陵會談時,對荊州、交州兩地的軍政事務做出過許多協調,自家出任零陵太守,便是其中的一項。
諸葛亮當然樂于提拔荊州士族中的后起之秀,而雷遠也需要一個有能之人,擺在荊州,確保兩地的聯系。畢竟郝普身為元從,居然會被江東密諜操縱于股掌,連帶著把自家的太守府拿來當作江東人的聚點……這也太蠢了,別說關將軍,就連漢中王都承受不了這樣的丑聞。
雷遠只要求換一個可靠的零陵太守,不僅情有可原,而且理直氣壯,關將軍都沒辦法拒絕。
只不過,此前郝普為零陵太守,駐在零陵城;習珍擔任零陵北部尉,駐在昭陵。如今習珍當上了零陵太守,治所依舊在昭陵;關將軍與荊州治中潘濬商議后,另外調了漢中王的元從、安成長吳碭為零陵南部尉,駐在零陵城。
這是用人的常理。
習珍遂走馬上任。他上任以來,配合著關將軍和雷遠和要求,不斷修繕荊、交之間的水陸道路,并一改郝普的做法,大力加強對地方的管控。
其中特別關注靈渠工程,也有習珍私人的原因:
隨著荊、益兩州的統合,近來荊州各地的文武官員頗有調動,有些從益州來的官員自視甚高,頗不將周邊同僚放在眼里。習珍隔三岔五去靈渠,也有向外展示我習伯玉背后有人,你們休得小覷的意圖。當然,他也能藉此掌握交州的局勢,以使零陵郡隨時應變。
這一日午前,習珍就把郡中公務處置完了,按照慣例帶著數名幕僚縱騎南下。一路疾行,到了天色將晚的時候,抵達靈渠。
本來習珍準備一口氣趕到靈渠西面的始安縣,但他的幾名幕僚騎術遠不如他,奔了大半天,都疲累之極。雖然天氣已經冷了,可他們一個個都大汗淋漓,在馬上都挺不直腰背。
習珍便不強求,他找了一處驛站,勒馬止步道:“今日就在這里歇息吧,天色已晚,最近又在山里開挖溝壑,設置新的船閘,道路不似往常好走……沒法趕路了。”
幾名幕僚連聲稱好,紛紛扶著鞍橋從馬上滾落。有兩個體力差的,直接就坐倒在地,一時掙持不起。
廬江雷氏雖然遷移到交州,但他們在荊州辦的馬場依舊保持著,還不斷擴大規模。這幾名幕僚騎乘的馬匹,都是習氏從廬江雷氏手中交易來的北地好馬,比尋常驛馬強了不止一籌。可這些馬匹奔馳了許久,也都累得呼哧呼哧喘氣,渾身上下汗水流淌,把厚厚的毛皮都浸透了。
一名幕僚連聲呼喚驛卒,讓他們牽馬入槽,上精飼料。
自從雷遠進入交州,荊交兩地的聯系,較之去年大大增強了。尤其在雷遠設置供銷社,以較低價格向交州大肆傾銷貨品以后,兩地之間的商旅,數量多了三倍不止,規模更是暴增。
這些商隊背后,都有荊州世族乃至漢中王部下元從諸將的身影。不少商隊管事本人就帶著官職。所以商隊常常把貨物存放在驛置附近的邸閣,而重要人員都住到驛站里頭。
倒不是因為驛站更舒適些,而是關乎臉面,關乎沿途的安全。
此時驛站里便有許多人宿下,天色已經黑了,而習珍的部下幕僚卻大叫大嚷,驛站里頓時有人抱怨。
幕僚也不客氣,直接喝道:“零陵太守公務來此!諸位就不要多說了!”
驛站里抱怨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會兒,驛站的幾間正房里,有一道門戶打開,燈燭的光亮射了出來。
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到門口,向外拱手喚道:“是習太守來了么?蒼梧北部都尉雷澄拜見。”
驛站里有少去交州的行商頓時嘀咕,蒼梧郡不是交州的地盤么?交州蒼梧郡的北部都尉,擅自前來零陵,是不是不太妥當?看他與零陵太守說話的語氣,好像也不夠恭敬啊?
正這么想著,便看到習珍原本正在擦汗,這時候把布巾一扔,快步走了過去,親熱地挽著那人的手臂笑道:“巧得很,向明,我正想去見你呢。”
從上個月起,雷遠對交州各地的軍事職務做出安排。
吳班、雷銅兩人此前已升為偏將軍,與馬岱分別駐兵蒼梧郡的各處要隘、屯堡,而郭竟以偏將軍的身份兼任合浦太守。另外,丁奉為南海郡尉,馬岱為郁林郡尉,雷澄、賀松兩人分別為蒼梧北部尉、蒼梧南部尉。
雷澄這個蒼梧北部尉,主要負責與靈渠貫通的漓水沿線治安,與零陵郡的往來協調很多,因而就任后,專門到昭陵拜見過習珍。
此前習珍出任零陵北部尉的時候,因為習氏的部曲兵力不足,曾向雷遠求援。雷遠便令范巡組織商隊與習珍同行,而以雷澄帶領部曲打著商隊扈從的旗號支持習珍。習珍與雷澄兩人,已是老交情了。
雷澄伸手虛引:“習太守客氣了,請進來說話。”
習珍走到近處,見雷澄臉色甚是輕松,心頭一喜,當即笑道:“哈哈,好。”
進了屋,關了門。習珍立即問道:“我兄長那邊,看來很順利?”
往年習珍喚雷遠,都直呼續之的,但現在雷遠成了他的妻兄,地位又顯然高了不止一籌,故而習珍人前人后,都以兄長來稱呼。
雷澄滿臉笑容地點了點頭,從袍袖中取出文書,雙手奉給習珍:“承蒙習太守關懷,請看文書……就在十天前,受我家將軍驅使的交州漢蠻各部,聯軍兩萬,攻下了日南郡象林縣,完全平定了交州。”
“哈哈哈,好!好極了!”習珍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