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前頭這片山崗就到。”范強答道:“這支兵,應當是曹操麾下的烏桓突騎。他們前日里繞行棋盤嶺,連續拿下我方兩個軍寨,然后扼守此地,大概在等后頭的援軍。”
“烏桓人?”張飛瞪大了眼睛:“你不早說!”
張飛的兩眼暴綻,本來比常人要大一圈。這一瞪起來,架勢實在駭人。
“我說了啊,將軍,一早就說了。”范強辯解兩句,眼看張飛要發怒,連忙道:“唉,或是我說得急了,將軍沒聽清。”
張飛出身于涿郡邊地,自幼深知邊郡異族之害。近數十年來,北疆之患不止鮮卑,隨著漢勢衰微,烏桓和南匈奴也都躁動,只張飛記憶中,烏桓各部便不下五次入寇,抄掠青、徐、幽、冀四州。張飛的朋友、親眷,多有沒于烏桓之手的,是以眼下確定來敵是烏桓,他便格外精神起來。
“確定是烏桓人?”他追問一句。
“龐軍師那邊匯總的消息,不會錯。”
“很好,很好。”張飛躍躍欲試。轉眼他又遲疑:“這些年來烏桓人被鮮卑人殺得屁滾尿流,似乎拿他們的腦袋,沒什么威風可言?”
“馬超所部都是羌胡人。羌胡與匈奴關系很密切,匈奴又與烏桓結好。這一場殺,格外顯示將軍的威風,亦未可知也。”
“哈哈,有理。”張飛用力拍了拍范強的臂膀:“等將士們吃飽了,就把我的大旗豎起來!再吹號打鼓!”
范強驚問:“這樣豈不是讓敵人有所防備?”
張飛不理他,繼續道:“你讓張達帶八百人,偃旗息鼓往林地中去,不得我的將令,不許出來。咱們帶兩百騎,前去探一探他們的底!”
“原來是要示敵以弱?”范強思忖道:“將軍先去,把軍寨中的烏桓人引出來,然后……”他探出雙手作勢:“我們和張達來個前后挾擊,一舉破敵!將軍高明!”
“別啰嗦,快去安排!”
半個時辰之后,在驪山腳下的一片平野上,掠過的風聲忽然間帶起了肅殺之氣。地面未融的殘血在微不可查地抖動著,將一群群的土鼠之類驚動,嘰嘰喳喳地逃走了。
隨即煙塵升騰而起,軍旗獵獵飛舞,鐵蹄踏地疾行。
而對面那處范強所說的營壘中,幾處營門同時大開,上千騎隊狂涌而出。
跟在張飛身后的范強冷笑數聲。
據說曹操在白狼山討伐烏桓單于蹋頓后,收降烏桓各部騎兵多達三萬余眾,并將之打散由各部小帥分領,配到大將麾下。也不知這一路人馬具體是誰的麾下,倒是保持著烏桓騎輕躁易動的特點,一見小股敵人逼近,也不管來敵是誰,就猛沖過來。
這倒挺好。我方早有準備,必定擊破他們!
雙方的距離不算太遠,須臾間,范強就看清了他們的兵力部屬。按照北疆胡人的習慣,彼輩大致分為五部。以一支披掛彩練的精騎為先陣急速襲來;而右側兩部向北一直延伸,意圖包抄;左側兩部前后相繼貼近山巒行軍,組成重兵集團,徐徐而進。
雙方再接近些,距離大概兩里,彼此呼喝之聲清晰可聞。
范強雙腿夾馬,挺起上身,覷得分明。敵方中軍主力約莫四百出頭,較之己方,人數倍之,聲勢更壯。
他再看張飛。
這位猛將策騎前驅,隨手舞動長槊,哈哈大笑。
范強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他連忙問道:“將軍,我先沖一陣,然后徐徐后退,誘他們追擊可好?”
張飛頭也不回地喝道:“你傻了嗎?這群狗崽子,我一擊就能讓他們稀碎!都跟緊了,隨我殺敵!”
范強簡直想要吐血。他忍不住捶了捶自家胸口,大聲道:“那張達他們等在林子里做甚?將軍,你不能總是……”
這時候已容不得他再疑問了。張飛單臂發力,將一丈八尺長的鐵矛高高舉起,隨著這個動作,整支騎隊以他為中心聚集,形成了一個前窄后寬的巨大箭頭。而各人的戰馬也漸漸起速,乃至馬蹄踏地的轟鳴,也漸漸納入到同樣的節奏中來。
兩軍距離二百步。
利箭破空的聲音呼嘯而起。烏桓騎兵首先開弓發箭,無數箭矢紛飛如雨,將中箭的將士掃落在地。一個個落馬的身軀宛如秋日落葉,隨即被踏入密集的鐵蹄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張飛將長矛揮舞如車輪,發出嗚嗚的急響。至少十余支利箭被矛桿擋開,但也有幾支命中,都被精良的甲胄所阻。張飛壓根不理會,繼續向前沖鋒。
與此同時,范強喝道:“放箭!”
他是張飛的老部下了,一同上陣殺敵不下百數十次,配合已到圓熟。他和同伴們依靠張飛的掩護迫到近處,才猛地張弓搭箭,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箭矢全數拋射出去。
烏桓騎兵是曹軍騎兵的主力,但畢竟屬于降人,其裝備相當低劣。他們的箭簇難以擊破張飛所部的堅甲,而當范強等人以專門的騎弓、手弩發射勁箭回射,烏桓人的粗糙皮甲全然抵不住!
箭矢透骨的鈍聲和烏桓人的慘呼在瞬息間爆發。正對著張飛的方向,足足數十名烏桓勇士仿佛被某種虛空猛獸張開巨口撕咬一般,一下子就看不見了。而張飛揮動他那柄黑漆漆的長矛,吼聲如雷,蹈陣直入!
有四名烏桓騎兵分從兩翼過來,倉促填補隊形缺口。
張飛的長矛在空中橫過,帶出血光暴濺,立即殺死四人。
他胯下戰馬奔馳的速度幾乎都不為之稍減,隨即與第二列敵人沖撞。
他的長矛舞動如雷光,不斷地戳刺、橫掃、撞擊,仿佛割草一般將烏桓騎兵不斷地殺死。眨眼工夫,一具具尸體或者墜地,或者騰空,而張飛連續沖破數排敵騎阻攔,所向披靡!
范強身上吃了一刀,所幸傷勢不重。他一手捂著傷口,大聲喊道:“跟緊了!跟緊了!”
張飛一旦殺起了性,很少有顧及部下的。這時候,經驗豐富的部屬就得主動緊隨,不要指望張將軍會等你!
范強等人也都驍勇善戰,他們隨著張飛猛沖猛殺,遠則用長槊刺擊,近則用繯首刀揮砍,還有擅長射箭的,被掩護在隊列垓心,頻頻張弓向四周狂射。眨眼間,他們就在烏桓騎兵的隊列中趟出了一道血路。
此時烏桓人開始加速包抄,左右兩翼都往中間迅速合攏。但張飛對此毫不在意,他已經找到了他的目標。有趣的是,此人不在中路披掛五色彩練的騎隊主力,而是在偏左側,借著煙塵掩映,藏身于數十名緩緩繞行側翼的烏桓人當中,身上的打扮也不突出。
能有這樣的安排,足見此人已非尋常烏桓粗鄙之徒,而堪稱頗具智計的武人。可惜這樣的安排在張飛面前全然無用。
張飛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靠什么來判斷敵人主將的位置。總之身在戰場上,嗅著熟悉的血腥氣,看著敵人亂哄哄奔走,多看兩眼,其實沒經過腦子,可突然就明白了。
大多數時候,他的判斷都很準確。偶爾不準,那就再找一回,也不費什么事。當然也有運氣特別差的時候,他曾經連找三四回,沖殺了三四回都沒能揪出敵軍主將;可敵人被反復殺透數回之后,立即潰敗,所以結果都是一樣的。
便如此刻,張飛信心十足橫過長矛,伸手一指:“就是這人!跟上跟上了!”
隨在鼓勇突進的張飛身后,范強等人稍稍取一個弧線,從斜向突破敵騎包圍。此時兩軍的后隊繼續糾纏,滾滾煙塵沖天而起,距離稍遠,就看不清其中的動向,只聽得到馬蹄踐踏之聲、戰士的慘呼聲、兵器交格的碰撞聲。
那名被張飛所指的烏桓首領策馬向前幾步,想要看清楚些,隨即又謹慎地勒馬回頭。但剛回頭,只見自家的部屬們紛紛狂叫,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他連忙從腰間拔出彎刀,同時竭力撥馬。
胯下戰馬打了兩個響鼻的工夫,他忽覺后心處一涼,然后胸前直直地透出了兩尺多長、寒光閃爍的矛尖。隨著鮮血從傷口噴泉般涌出,后心處的冰涼感覺蔓延到了全身。那矛尖如毒蛇般收回去,而他仆倒在馬背上,不再動了。
此人一死,周邊的烏桓騎兵頓時就如被猛鷲撲擊的鳥雀一般四散而逃。
而張飛隨手揮去身上幾處敵人的零碎肉塊,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笑了兩聲,他猛然抬頭,往戰場北面的一處高坡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