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沒奈何時,耳畔有人大聲道:“纖夫呢?纖夫都在哪里?”
因為臨江河的水位比大江要高,且江畔懸崖峭壁甚多,沒有迂曲可供停船,故而必須由纖夫出力。但此前校尉徐信集兵,已經將纖夫們都召回到了高地上的夷陵城里,以至于此刻碼頭竟無人關照。
這時候,已經有數十艘船只擁堵在臨江河口,船只有大有小,除了宜都郡自有的水軍戰船以外,還有許多顯然是臨時征用的商船。它們紛紛降下船帆,露出高聳如林,遮蔽數里水面的檣櫓,有些大船后面還用繩索拖曳走舸。此刻繩索被解開,許多將士跳上走舸,努力劃船近岸。
最初沿著河道上溯的幾艘船只正緩緩上行,卻因為沒有纖夫,走得很慢,遲遲不能靠泊。
小校轉身去看,只見文四等人已經到了身邊。他們要往東去,或者往臨江河上游渡河,或者在這個碼頭乘船。結果趕到這里,正撞見忙亂的時候。
文四嚷了兩聲,見沒人響應,便毫不猶豫地除下身上衣袍,露出肌肉虬結的上半身:“有力氣的跟我來!”
秭歸縣的縣兵和文氏部曲們,很多都有沿江為纖夫的經歷,文四既然呼喚,身后百數十人一齊響應。
小校愣了半晌,拔足便往城中狂奔。秭歸縣的縣尉在夷陵縣的碼頭做纖夫,這實在太失體統,他得把本縣的纖夫們全都召回來。
須臾之后,船只一艘艘靠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將士紛紛下船,很快就在碼頭上匯集了千余人。眾多將士有的尋找集合地點,有的活動腿腳,還有的人暈船了在嘔吐,到處人喊馬嘶。好在徐信和沈彌都到,連忙騰空了碼頭旁邊的營地,使將士們疏導過去。
間雜在將士們中間的,還有一面面顏色不同,圖案不同的旗幟打出來。引領后方更多將士一撥撥聚攏。
夷陵城里的壯丁出來接手,碼頭上的文四所部將士們便清閑了一點。有十余人輪著休息,便坐在岸邊高聳亂石上,指點著那些旗幟。
有見識廣闊的道:“那面藍底的旗幟,乃是駐扎樂鄉大市的段校尉所部。那可是鎮壓荊蠻的精銳,數百人清一色的甲士!看見沒有?旗幟下面的就是段校尉,他身邊全都是甲士!”
眾人驚嘆:“真是精銳!”
“那面黑色的旗幟,屬于樂鄉縣的縣兵。樂鄉縣尉名喚梁大,這廝當年糾合樂鄉縣的宗帥、賊寇,打算占據城池和雷將軍作對,結果他在城上看到了雷將軍所部威武行軍,嚇得屁滾尿流,當即殺了同謀的宗帥賊寇,獻城投降!”
眾人繼續驚嘆:“真是狠人!”
“那面青色的小旗,乃是宜都功曹劉郃的部眾。這位乃是雷將軍入荊州時第一個出面襄助之人……你們知道叱李寧塔么?”
“知道,雷將軍帳下猛將,曾與許褚對戰的!”
“那叱李寧塔,早年便是劉郃家里的奴隸!”
“哈?!”
一名面帶刀疤、體格粗壯的中年甲士正走過這里,聞聽后道:“叱李寧塔是吃了我幾口飯,卻不是我家的奴隸,你們休得胡言亂語。”
眾人方知此人便是宜都郡功曹劉郃。這位劉功曹此前曾在劉景升軍中做軍吏,軍旅經驗十分豐富;后來又隨同雷遠征剿荊蠻,不僅功勛赫赫,而且深悉宜都各地情形。所以霍峻擔任宜都太守后,特地向雷遠要了他來,擢為功曹,時時咨詢。
這已經是郡中屈指可數的大吏了,文四的部下們慌忙拜伏。
劉郃問道:“我要找此地掌事之人,誰能引路?”
當即一名士卒自告奮勇出列,領著劉郃去了。
剩下數人繼續坐倒,看著不斷登岸的將士們。
等了一等,先前解說旗幟之人忍不住,又道:“看見這面剛下來的紅旗么?嚯,這紅旗后頭,一整船都是騎兵啊!”
“這紅旗有什么講究?”
“打紅旗的,乃是夷道城霍太守的帳下親兵!讓我看看……見到那細目豐髯的高大之人么?那位乃是霍太守的左膀右臂,枝江霍氏親族中的猛將霍存!霍太守把他的帳下親騎都派出來了!這次雷將軍動用的力量不小啊!”
眾人又是連聲贊嘆。
這些人,都是經歷過許多次戰事的老卒了。知道將與強敵作戰,難免畏懼害怕,于是格外注意自家投入的力量,還會下意識地吹噓幾句,為自家鼓氣壯膽。
此前他們都隱約覺得,自家首領憑著與雷將軍的舊日交情調兵,雷將軍的聲望再高,制度體例在此,宜都郡范圍內響應的人,數量不會很多。故而其實心里有些虛。
但這時候看到霍存在此,他們一個個都放下了心。
霍峻身為宜都太守,是個曉得輕重的。他遣人過江助戰,就證明此舉并非私人調兵,而是左將軍雷遠憑借中樞授權,正式獲得了應對江東的戰役指揮權!這也就代表著,整個宜都郡的力量統合如一,將會不斷投入前敵!
瞬間人人都覺得信心十足,仿佛江東傾國之師也算不了什么。
畢竟在他們的記憶里,雷將軍擊敗江東之兵實在不止一次了。
再過片刻,又一艘大船靠上碼頭。
船上踏板放下,先下來數十名甲胄鮮明的戟士。
戟士往左右一閃,騰出場地,緊接著又是黑袍黑冠的吏員十六人兩兩相對而下,在戟士之前恭敬分成兩列。
碼頭平臺上所有人都知道此番來者身份不同尋常,整個場地瞬間一靜。原本尚在較遠處攀談的文四、劉郃、梁大、霍存等人也都紛紛趕來。
此時船上又下來兩名鼓吏,直接在岸旁架起朱紅色大鼓,持槌隆隆敲打。鼓吏后頭又是四個樂手,下來就鼓瑟吹笙,發出的樂音與浪潮應和,愈發悠揚。
這排場太過威風,眾多士卒全都愣住了。
梁大忍不住罵道:“娘的,這蠻夷愈來愈會拿架子了!”
罵歸罵,腳步不慢,幾名大吏趕到船邊,正撞見一名威風凜凜的二千石高官緩步下船。
大吏們紛紛敘禮:“見過蠻王。”
但見這位高官年約四十上下,身高七尺,面色黃里透黑,面龐瘦而狹長。他身披輕甲,腰懸長劍,腰板挺直如松,一舉一動極顯威嚴氣度。正是佷山太守、五溪蠻王沙摩柯!
沙摩柯向前走了幾步,環視四周,見諸多宜都大吏、大員無不拱手,心中極其愉快。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雀躍,連忙穩住心神,沉聲道:“諸位,軍中甲胄在身,不必多禮!”
話雖如此說,此情此景難免使他面帶矜色。他伸出兩根指頭,又道:“此番我帶來了蠻兵一千五百人,都是持有鐵制武器的精銳。三日之內,從臨沮以南、興山以西,我還能招募三千人!哈哈,本太守已經數年不曾與雷將軍并肩作戰,此番能……”
“等不到那三千人了。待到交州軍北上,三千人算得什么?”劉郃向前一步,打斷了沙摩柯的自夸:“蠻王,軍情緊急,雷將軍已經兩次派人催促。我們須得立刻行動,今晚就要與雷將軍匯合!”
沙摩柯從善如流,臉色一正:“那就不等了!我們立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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