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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禁急著回營,倒不是完全出于怯戰,而是因為他的本陣里,接到了魏王從拒柳堰處派出的信使,十萬火急求救。
魏王那邊,出了什么事?于禁完全不明所以。拒柳堰那邊,南面有鹿門山,西面是淯水沿線曹軍,東面有曹泰所部和朱靈下屬一部,幾乎與隨縣的夏侯尚所部聲息相聞……哪里能有什么危險?
魏王怎么就要求救了?哪里來的敵人?
于禁只覺得腦子糊涂,但淯水東面殺聲清晰可聞,又容不得他遲疑。他只能立即下令收兵,當先率軍往回走了一段。
催兵走了里許,他實在心焦不已,干脆帶著扈從們飛馬而回,急速回到本營所在的鄧城。結果在自家左將軍的傘蓋下,他竟然見到了腿上中了一箭、身帶血跡的劉曄!
再看陪在劉曄身邊的部將,個個臉色慘白,仿佛白日里見鬼也似。
“子揚,發生了什么事?”于禁連聲問道。
劉曄哪還有平日里半點從容風度,他揮舞雙手,嘶聲道:“交州雷遠率軍奇襲,魏王抵敵不住,許褚將軍戰死,武衛、中壘、射聲、越騎、長水等營全都崩潰,現在沿著瀴水敗退下來了!”
“什么?”
“文則,魏王要你立即領兵支援!交州軍如狼似虎,于路追殺不停。援軍到的稍緩,就有……就有不忍言的大事了!”劉曄拉著于禁的手臂,連聲道:“快!快!一點都耽擱不得,立即起兵!”
于禁默然站立不動。
劉曄用力搖了搖于禁,忽然吃驚后退:“于文則!你想要做什么?你……你竟想要……”
于禁打斷了劉曄的胡言亂語:“子揚,你聽!”
就在此時,即便是慌亂失措如劉曄,也察覺到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聲勢浩大的動靜。
“高祚完啦!”于禁惱怒地搖頭:“常雕也快支持不住了!你聽清楚,那是敵軍馬不停蹄連破我軍數陣,直往我本營來了!”
“什么敵軍?哪來的敵軍?怎么了?”
“自然是關羽!關羽從鄧塞出兵了!荊州人、交州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早做好了準備,就在這里等著我們呢!”于禁忽然暴怒大喊。
劉曄被于禁的口水噴了滿頭滿臉。他退后半步,旋即又上來扯著于禁的手臂:“那又怎樣?鄧塞戰局重要,還是魏王的安危重要,這難道還用想嗎?”
于禁猛地甩開劉曄的手臂,聲色俱厲地道:“魏王若退,唯一的道路就是沿著瀴水向西,到瀴淯兩水交匯的水口,再折而往北!我軍駐扎的鄧城,距離這水口只有五里!子揚你想清楚,若我這里抵不住關羽,魏王退兵到此,豈不是自投羅網?”
劉曄失魂落魄地再退兩步:“那怎么辦?怎么辦?”
于禁不再理會劉曄,轉身步入大帳,在主將席位落座。于禁麾下諸將連忙跟入。
在眾人眼中,饒是外界殺聲逼近,于禁依舊面沉如鐵,極具大將風范。
于禁是寒家出身,光和七年黃巾亂起時從軍,先隨濟北相鮑信征戰,前后整整八年,才做到區區都伯。直到初平三年鮑信戰死,于禁轉隸曹操麾下,才被提拔為軍司馬,漸漸步入高級軍官的行列。
他很清楚,自己其實并無出眾武略,更無宗族部曲可以依賴。能屢得魏王提拔,靠的是自己頭腦冷靜,總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便如此刻,魏王那邊的情形再危急,鄾城和鄧城兩地難道就可以不顧了?先得保住鄾城和鄧城,魏王才能有落腳的地方!
于禁全力穩住心神,沉聲道:“軍正!傳令!各部迅速歸營,只準死守,不得與敵野戰。凡各部將士,擅自出戰者、失守營地者、沖撞營地者、不聽號令者,皆斬!”
軍正凜然接令出帳。
走了兩步,于禁又將他喚回來:“你領我扈從甲士五十人,帶著我的節鉞去巡營!尋常將士違令,營司馬、校尉斬之。營司馬、校尉若有不服,你持我節鉞斬之!”
“是!”
那軍正接令,縱馬奔行于各處營地,大聲將于禁的命令復述給各營的守將。
而此時,前頭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將所部,連帶著于禁的本部,全都在竭力奔逃。
落在那軍正眼中的,就好像是一副慘烈的巨畫。整個畫面里,充斥著無窮無盡的狂亂奔走和廝殺。數以千計的曹軍將士在前狂亂奔走,而后方荊州軍以三路騎兵開道,奮勇追擊。其實荊州軍的數量也未見得很多,可他們發出的喊殺之聲震耳欲聾,一個個奔走如龍,當者披靡!
他們刀劍過處,血雨飛濺,矛戟橫掃,斷臂當空。曹軍步步退后,步步逃亡,因為鄧塞以北水勢未退,時不時道路交匯,便人擠人地擁作一團,隨即荊州軍的箭矢如雨落下,站立之人紛紛倒地。
軍正掃視戰場,連己方的將旗都看不到了,各將所部,全都被關羽率軍摧枯拉朽,沖得七零八落。偶爾有幾支較有精銳的部隊竭力聚集成團,隨即就吸引了關羽的注意,遭關羽親領數百甲士突擊。
那情形,過于慘烈。數息間槍戈交鳴,荊州甲士如洪水漫過,繼之鼓噪而進,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被踐踏的尸體。
近了,荊州軍逼近了!
那軍正也是老行伍了,然而此情此景落在眼中,直駭得他渾身顫抖。
他一迭連聲對左右道:“快,快,繼續通知各部將校,一定要守住軍營!”
與此同時,于禁在中軍帳里向著劉曄咆哮:“我再說一遍,劉子揚你聽明白了,先得守住軍營!我和文博的力量,現在只夠守住軍營!”
“那誰去救援魏王?難道讓張郃去?不行!”劉曄在營里團團走了兩個來回,指著朱靈道:“文博,你去!你去!”
朱靈臉色尷尬。
于禁大聲道:“我已經通報樊城以西的曹子丹,他的營地距離我只有十五里,那里還有足足兩萬人!他不要再管樊城,立即退到我鄧城大營來,我就能騰出兵力,支援魏王!”
從整個戰場來看,曹軍始終保有數倍的兵力優勢,可這時候人人都覺得兵力不足,人人都覺得不敷應對。曹真所部,最早是在房陵、新城等地作戰,威脅漢中側翼,后來因為配合魏王的水攻之策,從房陵郡退了出來,駐在筑陽。
大水過后,這一支兵再度向東,沿著漢水北岸前進,負責收攏沿線被水沖走的零散兵力,一度在萬山與荊州水軍糾纏,后來又在樊城以西設防,阻礙荊州軍的北上行動。
待到于禁和朱靈揮軍南下,攻打被關羽占據的鄧塞,曹真并未參與。他這一部,兩個月里翻山渡水,實在是辛苦的夠了,兵力損失也不小,故而大體來說,他與夏侯尚兩部一東一西,為整個荊襄戰場上曹軍的側翼,不再輕動。
這時候于禁卻把注意打到了曹真所部,可見隨著交州軍一擊致命,曹軍的兵力調動反而捉襟見肘。
“曹子丹所部哪里來得及?”劉曄簡直要發瘋:“他那一部就算強行軍趕路,渡過淯水以后,天都要黑了!交州軍兇悍異常,魏王等不了那么久!”
“你聽清楚我說的!曹子丹有兩萬人!哪怕他調一萬精銳靠攏鄧城,也足能威脅關羽!他一到,我就親自領兵往淯水東面去!我現在就在營中集結精銳,只待曹子丹來!”于禁厲聲喝道。
“那就趕緊派人去啊!趕緊!”劉曄繼續大喊。
“已經派了人了!”
假節鉞的左將軍和魏王府的行軍長史面對面失態怒吼,兩旁的扈從面面相覷,好在將校們都已經各自歸營,預備與關羽大戰。而營外曹軍漫山遍野逃散,數量成千上萬;荊州軍步步逼近,分波裂浪而來。
于禁倒是沒有說謊,他確實一早就派了人快馬疾馳,通報曹真所部。而曹真聽了軍使通報,慌得立即跳起:“那還等什么,立即拔營,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