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個多時辰之后,才有一個宮娥出來說道:“公主讓你們自先去公主府歇息,她今日不出宮了。”
李洛等人這才松懈下來,暫時算是自由了。
李洛給公主講了幾天吐蕃故事,那女人對他已經有了三分信重,一分尊敬。畢竟,他也算是這韃子公主的半個老師了。
這女子作為蒙古大貴族,的確是一只滿身戾氣、漠視眾生的食肉動物。但這只是她的階層屬性。作為一個自然人而言,她起碼還有熱情直爽的優點。
情報分析,她有害,有毒……但沒有什么心機城府,容易輕信別人。對李洛來說,這樣的人反而沒有什么威脅。
李洛雖然不是她的家臣,卻已經算是“她的人”,也就是“高麗后黨”。
這段時間在路上,“伯父”李簽告訴他,已經有使團官員,暗中說李洛是“后黨”了。
但李簽并不反對“侄子”成為“后黨”。因為,李氏需要有子弟成為“后黨”。如今的高麗,沒有后黨的門閥,都希望能得到王后的青睞,以保全富貴。
后黨聽起來不美,但是…它不香嗎?即便“后黨”等同于奸佞,打上后黨的標簽就離奸臣不遠,李洛也不在意。
但是,李洛不能和三大家臣一樣,住進公主府。一方面是他不想天天應付高麗公主,二是…不方便他和崔秀寧搞事情。
還是住在賓驛館最好。憑他五品奉節司譯的職位,一個小院子應該能分到。帶著崔秀寧和隨從住進去,不要太瀟灑。
四人出了大內,再帶著一百騎兵出皇城,很快找到“東驛館”。
元大都共建有東、南、西、北四大驛館。其中,高麗使團住東驛館;南洋各國使團、南道宗王以及使臣住南驛館;西道宗王、使臣住在西驛館;東道和漠北的宗王、使臣住在北驛館。
東驛館最小,但也占地二十余畝,房屋百余。高麗使團官員以及家眷隨從,完全能住得下。至于使團中的貢女、閹童,則已經獻給元廷禮部;使團護軍,則住進城外兵營。
高麗王當然住進了東驛館最寬敞最豪華的庭院,占地足有三畝。金方慶和李簽兩位副使,也是兩畝套院。
而奉節司譯李洛,只分到不到半畝的小院子,三個房間。
李洛已經知足了。因為,五品以下,都是共住一個小院。
李洛和崔秀寧住在正房,右廂房由都烈等四個帶刀護衛住,左廂房由四個不帶刀的護衛住。
等到高麗使團全部安頓下來,天已經黑了。
忽必烈的生日“萬壽節”雖然在九月二十三日,但舉辦萬壽慶典的日子,卻被“回回司天臺”的天象官,掐算在了九月二十八。
高麗使團為了表達恭敬,提前五天到了。
“我這幾天,坐車坐的骨頭快散了。”崔秀寧一進房間就倒在大炕上。“不行了,我暈車。”
李洛坐在炕邊,“一個連船都不暈的人,竟然給我說她暈馬車。你坐車不比我騎馬舒服?”
崔秀寧一邊爬起來點燈,一邊嘮叨:“進城后我看了,這元大都的確很大,熱鬧,人多,滿城還是皇帝過大壽的喜慶味。可是,就是感覺不舒服。”
李洛道:“是不是你看到的都是髡頭辮發的胡人,操著你聽不懂的胡話,所以感覺不舒服?”
崔秀寧搖頭:“胡人和胡話,帶來的不舒服,是看的見聽的到。不是我說的那種不舒服。我的不舒服,那種感覺……我現在明白了!”
李洛皺眉:“什么?”
崔秀寧道:“這是一座犯罪之城!你知道犯罪之城嗎?就是整個城市的犯罪氣息。我進城后看到的很多蒙古人,色目人,都是我認為的罪犯。”
“你認為的罪犯?”李洛明白了。
崔秀寧神色淡漠的解釋:“很多人都曾經殺人放火,搶劫強殲。那是很多惡貫滿盈的殺人犯聚集在一起,給我的感覺。”
李洛點頭,“我懂,就是一群吃過人肉的狼,看到人的感覺。大都城里吃過人的狼,太多了。哪怕一個不起眼的韃子老頭,可能當年也屠殺過幾十個上百個漢人百姓,強殲過很多漢人女子。”
崔秀寧道:“對,所以大都雖然很繁華,但我真的很討厭。我今天看見的一些漢人,明顯是被擄來的,他們被強迫為奴。”
李洛道:“大都城有六種人。皇室,貴族,官吏,僧道,軍隊,奴隸。唯獨沒有平民。”
崔秀寧很不屑,“一個連平民百姓都沒有的都城,再大再繁華,也不應該存在。但我不明白,難道普通的蒙古人,都不算平民百姓嗎?”
李洛解釋:“如今是元初,蒙古人多金貴你知道嗎?我告訴你,如今所有蒙古人最多百萬口,卻統治一億多漢人,五百萬高麗人,三百萬藏人,五百萬南方少數民族,三千萬中亞西亞人…這點蒙古人,直接或間接統治兩億人。”
崔秀寧嘆氣,“所以,幾乎每個蒙古男人,只要有正常民事能力,就都有職務在身。”
李洛笑道:“沒錯。起碼元初就是這樣的。他們人口太稀少,所以混的最差的,也是最高級的戰兵和保長。”
崔秀寧換了個話題:“你今天進宮,見到忽必烈這個壞大叔了?”
“沒有。”李洛笑了,“壞大叔哪里這么容易見?就算在賀壽大殿上,我也只能遠見,不能近觀也。至于你,連遠觀都沒機會。”
崔秀寧冷笑:“那你要努力啊,哪天你把他捉到,我不就能好好看看了?”
李洛站起來,“行。我盡量努力。”
崔秀寧問:“你要去哪?”
李洛往門外走去,“我晚上出去逛逛街。你不要出去,乖乖呆在這。”
“你帶都烈和烏圖一起去!”
“夫人,我省的,放心!”
元大都有五十多個坊,高麗使團所下榻的東驛館,就在寅賓坊附近。
元大都沒有嚴格的宵禁制度,晚上三聲鐘響前(三更),都可以自由來往。原因很簡單,因為居民大多是蒙古人,當然不會讓自己不方便。
街上的坊市,掛起了一串串的燈籠,雖然到了晚上,車馬行人還是很多。
李洛剛出驛館,就看見一個道人借著驛館大門口的燈籠,在看書。
這道人羽衣道袍,逍遙葛巾,雙臉芒鞋,年約三十余歲,眉目清逸,應該有幾分道家高人的氣息才對。
然后,并不。
因為,他坐在臺階上一邊看書,一邊摳腳。
妥妥一枚摳腳大叔的風騷感,簡直……不要太撩人。
這道士看見李洛一身高麗官服的出來,抬抬眼皮,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容,懶洋洋的作個揖,就繼續看書…摳腳。
我尼瑪……這道長有意思啊。
這可是驛館門口,你這樣操作……合適么?
李洛語帶嘲諷笑道:“這位道長,不知在此有何貴干?”
看到李洛正式發問,那道士才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有點無奈的站起來,行禮道:“無量天尊,貧道張三豐,見過檀越官人。”
張三豐…?
李洛忍不住有點愕然。怎么,剛回中原第一天,這就遇見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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