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以前是在紅楓廠做個車間主任的,后來還當過一任副總工程師。“可以說,我確實是在廠里長大的!”老魯米納人露出了緬懷的神情。他的情緒低落歸低落,但卻沒有特意回避這個話題,也不知道是因為已經坦然了,還是因為對象是余連,是自己的船長似乎都在隱約巴結著對象。
的確,這位魯米納軍官確實不像是個典型的魯米納戰斗種族,更像是個正在努力承擔著責任的中年社會人。尊嚴也好,疲憊也罷,都是沒有生活重要的。
“所以,廠子……”
“嗨,還是那個樣子啦!巴巴魯那小子還在廠里,不死心。我讓他到船上來干活,就連船長都同意了,但他還是不愿意。呃,余連上尉,還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他的呢。”
“您的孩子其實比您想象中的有名。一個高中畢業的魯米納青年,卻能組織起那么多工友對抗流竄過來的海盜,保住了廠區和一眾市民,這可是上了新聞的。”
“是啊!他確實一直都是我的驕傲,除了比我這個老家伙還頑固,就沒什么不好的了。可是那小子確實是個不知好歹的蠢家伙!明明是船長的好意,卻不知道珍惜!”
“年輕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反正給巴巴魯的位置我也一直是留著的。不用著急。”艾登船長表現得很大度。一方面自然是懶得和一個青年人一般見識;一方面,他和自家大副私交也確實不錯,反正對方畢竟“只是”個魯米納人,無論如何是威脅不到自己的位置的。
余連和菲菲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沒有繼續下去,而是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到了地球方面的政壇八卦上。
很顯然的,艾登船長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巴巴考爾上尉則至少表現得也很感興趣。
于是乎,在一頓沒什么營養的侃大山閑聊之后,賓主盡歡。
不過,在大家都準備返回去休息的時候,巴巴考爾上尉找了個只有他和余連在的機會,吞吞吐吐道:“這個,上尉,您是特派員,還是要去一趟楓城的吧?”
余連看了對方一眼,沒有隱瞞:“紅楓廠是個有光榮傳統的英雄圣地,就算是現在,也有一部分算是軍方的產業吧。我確實有這方面的計劃。”
巴巴考爾上尉松了口氣,卻又開始猶豫了,一直到余連開始覺得有點膩了,他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有機會的話,若是能見到犬子,能不能想辦法勸勸他?”
“……廠子已經是這個狀況了,就算是勉強再堅守下去,也就只是陪葬。我真的不希望,他就這么蹉跎下去。他從小在城里就是孩子王,我這個當父親的,其實真沒什么威信。可是,如果是您的話,搞不好就能說得動他了。”
余連也花了好幾秒才理清楚了對方的思路。總而言之,上尉那個很厲害的兒子巴巴魯從小就是城里最優秀的魯米納孩子……甚至可以把“魯米納”這個前綴給取消掉。
正因為優秀,所以便固執。
比自己差的人沒資格給提意見。這便是人之常情了吧?
除了已經長大成人的長子巴巴魯,巴巴考爾上尉還有十二個孩子需要撫養。另外,他還是個仗義的人,時不時還要接濟一下自己的親族老友,雖然軍方運輸船大副的薪水確實不低,而且還有私活外快干,也依然過得捉襟見肘。
上尉迫切地希望家里除自己以外最重要的壯勞力能幫幫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覺得,自家那優秀的兒子應該是可以有更好的前途的。
“其實,實在是待不下去,回到森林里種蘑菇,回到塘子里養蜥蜴,也是可以養活自己的……魯米納的祖祖輩輩們都是這樣過的。只是,進了城,見到了世界,便再也回不去了。”說到這里,老魯米納人哆嗦了一下,便連那甲殼之中似乎都擠出了一絲小心翼翼的乞求:“特派員,我們都是在楓城里長大的共同體公民……和那些躲在山嶺和沼澤水塘里的叛軍,是不一樣的。”
余連點了點頭,友好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擁有四只胳膊的老上尉并不是太適應這個動作,身體似乎顯得有點僵硬,但還是在臉上擠出了一個應該算是笑容的表情。
……這,應該是笑容吧?
要不是可以用能力感知他們的情緒變化,余連還真分不清楚這幫長得極像是直立“螳螂”的種族的表情。仔細想一想,魯米納人和地球人之所以會有產生那么多齟齬,說不定這也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呢。
再這么想一想,那位叫巴巴魯的魯米納青年居然可以把地球人也都組織起來,確實是個人物啊!可是,如果不是菲菲提醒,余連甚至都不知道那里存在這樣一個人物。
那個魯米納青年確實是在楓城土生土長的孩子,按照某些地球官員的說法,就是典型的“熟番”了。長大以后,他便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紅楓廠工作,然后又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青年們的領頭人。目前,他最高光的時刻,便是在4年前的那場楓城保衛戰了。
一群從遠岸邊境翻墻過來的星際海盜,穿過了遠岸防衛艦隊的防區,進入到了魯納星系。這群人困馬乏彈盡糧絕的海盜在商量了一下之后,決定不去招惹人類主要聚集的新塞維利亞,而是直接沖著魯米納星球上唯一的現代化城市——楓城過來了。
這群上千人的海盜剛剛空降到了楓城,便被趕過來的遠岸防御艦隊堵在了地表上。
海盜們一點都不怕,因為城里面有200多萬市民。他們認為全城都是自己的人質。
遠岸防御艦隊確實很緊張,因為這200多萬市民中有一半是地球人。此外,還有兩位進城參加婚禮的魯米納部族長老。
真要出狀況了,魯米納分裂分子的叛軍怕就不會是現在這種規模了。
然后,在僵持了十二個小時之后,海盜們被楓城里的工人們滅了……
這便是所謂的“楓城保衛戰”了。可是,這件事在風起云涌的大時代中,真不算是事兒。巴巴魯先生畢竟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工人領袖,也確實很難留下大名。
……不過,記得在50年后,在共同體洗白白以后,又跳出來造帝國反的魯米納先鋒隊,其領袖好像是叫“巴巴卡特”吧?
還真是挺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
“所以,我應該第一時間就去拜訪一下這位巴巴魯先生。”余連道。
“……魚兒是中央特派員,首先是要到魯納警備司令部報道,設在新塞維利亞的。警備司令部估計還得大擺筵席歡迎你呢。”
“確實,作為成熟的大人,該有的過場自然是要走的……”余連很理解。。
正好,也可以乘機去拜訪一下獨立紀念館。
所謂的獨立紀念館,便是以前的唐懷瑟公爵府所在了。這個紀念館是帝國的恥辱,卻是共同體,甚至于魯米納人的光榮。作為一個剛剛上任的中央特派員,去拜訪一番,憑吊一下先生,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余連覺得,這方面自己還是很熟的,所以應該是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我還以為……魚兒是要來調查萬靈合一教的。”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余連笑道。
“魚兒!”
“好吧。我們首先要抓準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嘛。至少在這個星系,萬靈邪教只是外來者,是一群依附在魯米納分裂分子身上的寄生蟲。解決了魯米納分裂分子,他們自然也就無所遁形了。所以,首先便得要抓緊主要矛盾了!”余連停頓了一下:“可是,讓魯米納人真正對共同體政府失去信賴的,究竟是他們的天空之神,他們的部族長老,還是現在快要破產了的紅楓廠和楓城呢?”
菲菲微微一怔,露出了可惜的申請:“確實……如果不是早幾屆政府對紅星廠的決策錯誤,魯米納人其實早就融入我們的政體了……所以,魚兒說的那些話,并不是嚇唬人的?”
“啥話?”
“公平,公平,還是公平!還有不拍蒼蠅,只打老虎什么的。”
“公平要看怎么理解了。魯米納人已經見到了宇宙,就不能逼迫他們回到樹林里去種蘑菇,這便是最大的公平了。”
“至于現有的叛亂組織,以及在這里和他們沆瀣一氣的萬靈教,當然是棘手的強敵……”
旺大教主是個人物,底下的一眾徒子徒孫也有高手,不過我幾乎熟知他們的一切。所以便可以從戰術上重視他們了!
“然而,相比起如何恢復這里的長治久安,他們真的只是蒼蠅。”
另外,讓這個宇宙的勞動人民,開始明白自己的掌握著怎樣的力量,不是會很有趣嗎?
一想到這些,余連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他覺得自己可是得認真規劃一下時間和計劃。作為一個非常充實的主角,還是和以往一樣,要干的事情可多得很啊!
“魚兒……”
“什么?”
“這樣就很好!”
“這樣的魚兒仿佛在發光。我覺得,這樣的魚兒就很好啦!”
余連看著姑娘闔動的櫻唇,也覺得心口一熱,忽然有點想要吃胭脂了。
總之,之后的菲菲非常熱情。在熱情地打了麻將之后之后,她便也又一次認真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講給了余連聽。
余連總覺得發展到在船上談天下大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了。
當然了,如果按照正常的發展,尼希亞14號貨船在路上一定是會受到襲擊的。然而很悲哀的是,治安狀況幾乎要算得上全共同體倒數之冠的遠岸星區,這一次居然不按理出牌,一直抵達了新塞維利亞的時候,居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下船的時候,巴巴考爾上尉和余連告別的時候,似乎欲言又止。至于艾登船長,倒依舊是笑容可掬熱情滿面的樣子,很開心地向余連表示,若是有機會便帶余連去邊境看一看。
遠岸星區的邊疆由大量非穩定星體形成的龐大的星云,將原本深沉的宇宙染成了繽紛的色彩。雖然危機四伏,卻也壯闊無比。
“好啊,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真的想跑到那邊彩色星云的邊緣,向著那邊的尿個尿呢。”余連笑道。
船長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只有男人才明了的笑容。
“您是個會玩的!余連上尉,月球人就是應該向您這樣會玩才好啊!”
作為一個這輩子唯一的人生夢想就只剩下再往上爬一級的軍隊官僚,他不管說正事還是應酬話,都有點套路的感覺,但這一次倒是有點真心實意的味道了。
尼希亞號準時在共同歷9月12日的時候,在新塞維利亞降落。
這是一顆美麗的藍色行星,地表有百分之九十的面積被大海覆蓋、
這里是曾經的唐懷瑟之門,在獨立戰爭徹底絕嗣的銀河帝國唐懷瑟公爵的領地所在。
當然,也是莉莉婭的故鄉。
這姑娘回家已經將近一個月了,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整訓自家的民兵武裝,也就是俗稱“民團”的存在,正忙得不可開交呢。
敘舊自然是不可能的,至少現在不可能。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是已經進入職場的成年人了,便沒辦法那么隨心所欲,該有的過場是得先做完的。
“魯納星系的警備和治安,原本是由警備司令盧本準將統一負責的。可是,由于這兩年的魯米納人的暴動越來越頻繁,遠岸星區便專門調配了一個海軍陸戰隊旅到了魯米納星,由一位赫薩上校指揮。”
在和當地的軍方高層會面之前,菲菲已經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充分告知了。
“所以,這兩位的關系肯定不會太好。”余連用幾乎是篤定的語氣道。
菲菲露出了“你知道”的笑容。
嗯,職權不明,統率不明,目標不明,地頭蛇和空降兵相互掣肘,正事自然也就干不成了。這真是傳統藝能了啊!
菲菲再次露出了“你知道”的笑容。
當然,不管這兩位高級軍官骨子里什么成色,但表面上卻還是很有軍人風范的。
盧本準將六十歲上下的樣子,豎著一頭一絲不茍的灰發,身體略微有些發福,但并沒有疲憊頹廢的遲暮感,咋看像是個風度翩翩的儒將。
赫薩上校則是五十歲出頭的樣子,身材偏瘦,但氣質卻相當驍悍,一看就是個行伍半生的老殺胚了。
余連覺得,越是長得像正經人說不定便越不正經,這兩位說不定就是整個魯納星系軍中最大的國蠹了。
之后,這說不低就要在自己面前服低做小裝可憐,互相攻擊推卸責任。就算是弄出點火龍燒倉之類的傳統藝能,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一邊想著,一邊和兩位長官打完了招呼,然后便見赫薩上校用直截了當的語氣道:“您來了就太好了。正好需要借助您的智慧!”
說完之后,他還抽動了一下嘴角,頓時便給人了一種餓狼一般的壓迫感。
“是的。新塞維利亞警備隊和141旅準備配合起來,對魯米納星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清繳行動。此外,遠岸艦隊也將派一支分艦隊過來,在軌道上配合我們作戰!希望您能務必參加我們的軍事會議!”微胖的盧本準將也道。
他的臉上雖然掛著和煦的笑,但眼神卻相當堅定,頗有點“黃沙百戰穿金甲”的味道了。
……特么的怎么都不按理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