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然這么說,但余連卻總覺得這里面的妖氣還是有點大的。就像是伯納德·伍德先生說的那樣,他們公務員系統的工作就是讓列車不要出軌。出于本能,任何超出他們認知范圍的改變,他們都一定會全力阻止的。
一座修建在圖隆郊區的巨大的技工學院,而且還要招收大量的沙民技工,這其中會帶來怎樣的問題,絕對是會超過總督府的想象范疇的。
“其實這也挺好解決的。”菲菲笑道:“伯納德·伍德先生的長子在本土經營一個小型的工程公司。我們在新神州的捕蟲機廠擴建的時候,給他們一份合同。當然,這里的情報是秋名山同學收集的。”
于是乎,這座圖隆技術學院就這樣建立了起來,而且很快就收滿了學生。其中地球移民的年輕人只有兩萬人,另外十萬人都是沙民。當然,現在專業課的老師還遠遠不足,如校的學生們都是從語言和初級教育開始的,這些是可以通過教學機器人進行學習的。
“沙民們也真來了?”余連是真的驚了。
前兩年還在“沙民永不為奴”,還在糾集了二百萬大軍圍攻圖隆啊!沙民的精神領袖褐森長老,還有未來的領袖卡茲汗都是死在自己手中的……后面這位就沒有成名,倒是可以忽略不計。
另外,這里畢竟遠離本土,天高皇帝遠。各路礦山老板和農場主也更肆無忌憚一些。
總而言之,地球和沙民之間的關系,或許還沒有到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地步,但對地球殖民政府的關系至少還是停留在冷淡以下的。
“當然大部分人是在觀望,就算是原本和總督府比較親善的部族和城邦都是如此。開學的第一個月才找了幾千個學生。于是,瓦亞利少校便親自帶隊攻擊了好幾個沙民的城邦。”
“攻,攻擊……總督府批準了嗎?”
“總督府可管不到十三艦隊去,而且攻擊的時候,姜總督正在新旅順考察。另外,這些城邦都是前些年圖隆事件的參與者之一,秋名山同學早就收集了充分的罪證,證明他們現在還在和境外勢力沆瀣一氣。我們鎮壓叛亂,也是天經地義的。”
當初襲擊圖隆的部族和城邦們,游牧部族大多都已經套入了茫茫的草原和沙海之中,流竄成了馬匪,成了各路賞金獵人們刷戰績和金錢的副本。倒是那些原本定居的城邦王公們,只是逃回了據點瑟瑟發抖。
不過,那時候總督府正處理給圖隆事件之后的一連串影響,倒是沒有去理會這幫家伙。他們在戰戰兢兢的一段時間后,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總督府,并且送上大筆財帛。
總督府還真敢消受,沙民王公們便覺得自己又能支棱起來了,從此便放了心。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總督府放過了他們,第十三艦隊卻并沒有。
“瓦亞利少校把黑鱗、紅鱗和白鱗的王公貴族們全部干掉,卻又釋放了所有的奴隸和被欺壓的平民。從其中選擇了一些有一定讀寫基礎,以及對我們沒那么大怨念的青壯年……呵呵,實際上,當他把王公貴族們干掉的時候,那些普通平民對我們就完全不存在怨念的。”
是啊!在地球到來之前,沙民們的文明進程才剛剛達到城邦和游牧民時代,剛剛產生初級的文字和社會體系,還遠遠沒有到能誕生民族主義的地步。
可是,對這些大多數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所在城市的普通沙民來說,地球人的壓迫沒什么直觀印象,但自家老爺們的皮鞭可是每天都能用皮肉之苦感受到的。
而掛在墻壁上風干的奴工的尸骸,也都是老爺們做的。
地球的礦主和農場主再血汗工廠,吃相也總比沙民自己的老爺們好多了。
至于死于圖隆那數以十萬計的同族的仇恨嘛,畢竟大多數沙民還沒有同胞這個概念。他們現在就覺得,地球人挺好的,如果我們不去惹是生非,地球人是不會動手的。死掉的那些倒霉蛋,就是聽了這些那些貴族老爺的忽悠啊!
“就這樣,開學的第二個月,我們便有了一萬個學生了。”
這個數量很了不起了。以城邦時代的生產力,哪怕是能偶爾得到地球這邊的工業品和書籍,普通家庭出生的青年可以讀寫,都一定是同階級孩子中的佼佼者了。
“又過了一個月,我們的學生便招滿了……”菲菲又道。
余連道:“我知道,這是那些親善城邦和部族派來的學生吧?應該都是貴胄子弟。他們之前還在觀望,但現在可就做不住了。若還要等,自己在總督府的影響力就剩不下了。”
菲菲笑著點頭,隨即道:“我夢想有一天,在沃夫岡星的紅山上,沃夫岡角斗士的兒子,將能夠和星界騎士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戰友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黑勞克星區和敘摩厄星區這兩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的地方,也將變成公正與和平的綠洲。”
“我夢想有一天,一個貧苦的拉扎凱少年,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種族,而是以他們的品格優劣來評價他們的宇宙中生活。他們并不是天生就應該是蒂芮羅人的仆役和傭人,也有可能成為學者、工程師和藝術家。”
雖然菲菲的這段念白很飽滿情感充沛,但余連的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了,有點大型社死現場的感覺。
“無論魚兒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什么心態,但我覺得,至少瓦亞利同學是真的聽進去了的。”菲菲笑道:“而且也確實執行下去了。秋名山同學是不是聽進去我不知道,但他至少玩得很愉快,于是也便成就了現在的故事。”
余連一時間有些自慚形穢,感覺他所有的小伙伴們,都比自己要純粹。
“還有呢?那些城邦被干掉了王公貴族,剩下的平民和被解放的奴隸怎么辦呢?別給我說他們就能自己管理自己了。”
還是那個問題,在這個時代,下層勞動人民是鮮少有受教育的機會的。他們之所以要受老爺們的壓迫,不是因為天生如此,而是沒得選擇,或者說連選擇的概念都沒有。
“這便是下一步啦。”菲菲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有紅星投資公司,新神州重工,還有紅楓廠一起出資的新廠,已經建起來了嗎?”
“是的,好像是一整個龐大的冶金基地,如果所有計劃成形,妥妥是復制了另外一個紅楓廠。我從婭妮那里的薅的……我從貝大小姐那里弄來的錢,你們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砸進去了。”
“確切地說,冶金基地是為船材和機械加工基地做配套的。新玉門這里這么多的礦石,這么好的自然條件,還有這么多勞動力,不用上才太可惜了啊!總之,加工廠會放在玉門內海邊,離圖隆大約100公里的平原上。至于冶金廠,則放在乞里羅大山山下,離魚兒上次逃亡的那個山谷不遠。那里有高品質的鐵礦和銅礦。不過,這樣一來,基本的交通設施就應該建設起來了。”
此時此刻,新旅順星港還是標準時間的晚上9點,而在300多光年之外的新玉門上,卻正是上午10點的時候。
從新玉門最高的乞里羅大山到圖隆城外平原之間的崎嶇丘陵地帶上,十數萬沙民勞工排成了兩條蜿蜒到了地平線之外的長蛇。他們面對面地站立著,手上戴著造型奇特的鋼骨手套,緊握著手持的沖擊錘不斷砸著地面。
一個皮膚曬成了古銅色的人類青年,站在旁邊的卡車的車斗上,拿著一個擴音器,大喊著:“聽我的命令!一!二!砸!”
隨著他的命令,沙民勞工們不斷用錘子敲打著地面。沖擊動力錘就像是簡陋版的壓路機似的,不斷將起伏不定的地面沖壓成了平整的路面。
人類青年喊得號子是地球語,雖然簡單,但附近的勞工們卻都聽懂了,而且動作齊整富有節奏感,就像是機械一樣。或者說,甚至比機械還好。至少機械是絕不可能有這樣熱火朝天的感覺。
在這兩條沙民勞工排成的長龍隊列之中,像他這樣用喊著號子指揮的還有好幾百人,有他這樣的人類,同樣也有長著四條胳膊背著甲殼的魯米納人。
魯米納人可是有“安土重遷”這個屬性的。這場的也一定是這個民族誕生至今第一批來到了新大陸的魯米納工人。只不過,在經過了短暫的適應期之后,他們還是掛著甲殼加濕器,進入了熱火朝天的工作之中。
這一片丘陵的地表非常崎嶇,大型機械很難開得進來。他們當然也可以用帶飛行和反重力功能的工程機器人進行工作,但這樣成本就會控制不住了。
好在,在人類和魯米納工程師的指導下,沙民勞工們雖然感覺還是木呆呆的,但這些機械性的力氣活卻做得很不錯。
近一個月小時的艱苦勞動之后,這條長達十公里的地面便總算是平整了下來。緊接著,便有另外一組勞工提著工具進了場,開始對路面進行加固。他們同樣戴著奇特的鋼骨手套。
這是紅星事務所的另外一個拳頭產品,正式投產的勞動者5型工作用外骨骼。成本低廉性能也不錯。可以讓每個勞動者在使用上肢工作的時候,發揮出原身體兩倍以上的力量,卻不用耗費太多的體能。
現在,勞動者5型已經賣到聯盟那邊去了,正委托聯盟那邊大名鼎鼎的爐堡工業生產。每年光是代理費用,就是以億來計算的。
黝黑皮膚的青年長舒了一口氣,跳下貨車檢查了一下路面的平整程度,對大家的工作還算是滿意。他拍了拍身邊一個青色鱗片的沙民工頭,大笑道:“今晚加餐!”
那個沙民微微一怔,然后噗通一下地往地面上一趴。
“都說了別動不動就跪下,我不是你們的新主人!”青年無奈地大聲道,用力把沙民加了起來,連手帶腳地比劃道:“今天加餐!加餐,吃肉……肉,明白嗎?”
對方應該是能聽得懂“肉”這個詞的,頓時喜笑顏看,就像趴下去磕頭,卻生生被青年給托住了。
“都說了不準跪!你特么也是光榮的工人了,跪給誰看啊?”
沙民工頭聽不懂,滿臉懵懂。
黑人青年無奈地嘿了一聲,正想著如何把這么復雜的事情告訴對方,卻聽到遠處有一陣密集的腳步聲。若是人的腳步聲,聲音不可能是這種沉重的壓迫感,更像是重型的機器人。
“本土送來的大家伙到了?”
青年也是喜笑顏看,又趕緊跳上了自己的翻斗車車頂,朝著聲音的方向遠眺而去,隨即便看到了一群穿著動力機甲的人從丘陵背后出現,列著行軍隊伍不斷地翻過了山坡和矮溝,正好從工地外面通過。
如果是在平日,普通沙民們看到穿著軍用動力甲的地球人,要么就像是蜥蜴一樣往土里藏,要么便是跪拜發抖。可現在,這些勞工們卻只是給對方讓開了路,雖然還是有些畏縮,但至少沒有逃跑,甚至還敢躲遠一點把這一幕當西洋鏡來看。
這大概是因為這跑過來的五百來號人中,只有一半是人類,另外一半是沙民吧。
沙民穿的動力甲可不是帶有軍用裝甲和配套火力的軍用品,更像是手搓的外骨骼,總顯得有些廢土風。可是,奔跑著的沙民士兵們卻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像是穿著紋章機的星際騎士似的,精氣神甚至比旁邊的地球戰友們更飽滿幾分。
“跑起來!跑起來!帝國裝甲擲彈兵穿著動力甲能夠連續一個星期每天急行軍二百公里,隨即馬上投入戰斗!就算是沖鋒隊也能達到一百五十公里。我不要求你們達到擲彈兵的水準,但豈能輸給沖鋒隊?”一個沒有穿動力甲只是一身運動服地年輕地球人跑在隊伍一側,一邊跑一邊還不斷地向眾人鼓勁:“跑起來!跑起來!看看你們身邊的父老鄉親,想想你們現在的生活,要保護這一切,都要靠你們了!”
嘖,不是本土送來的機器啊!青年監工不滿地撇撇嘴,坐下來想要在車頂上打個盹,卻已經被那個領頭的青年軍官看了個究竟。
“嗨,布斯卡先生。”青年大聲打了個招呼。
“嗨,瓦亞利少校。”紅楓廠年輕的工程師布斯卡先生無奈地道:“您還真能折騰。這種拉練還需要您親自帶?”
“我畢竟是靈能者,至少在體力上還是很有信心的。”西蒙·瓦亞利停下了腳步,走近了幾步,笑問道:“工程進度如何?”
“薩默斯先生考察過了,一切順利的話,下個月就可以鋪設光軌了。當然,前提是國內把材料送來,以及施工的時候沒有人打擾。”布斯卡攤開雙手聳了聳肩:“你說,我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過魯米納家鄉的工人子弟,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跑到了二百萬光年之外的這個星球,啃起沙子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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