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的戰錘真的一股腦砸掉那個“布倫希爾特”的腦袋的時候,余連是真的感受到了巨大的悲痛感。
他覺得壓力像是崩塌的山巒一樣,幾乎要把自己的精神完全壓垮。他的心臟仿佛是落在無底的海溝之中,隨時都在毀滅的邊緣。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像是在不堪負荷地悲鳴。
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仿佛是毀滅了自己的半身,同時也親手摧毀了自己的靈魂。
余連知道,悲傷從來就不僅僅是心理反應,而是會從心理轉換到生理上。
悲傷是真的可以把你吞沒的。那種情緒仿佛已經真的具象成了巨大的兇獸,沖著自己張開了黑洞一樣的巨口,可以將自己,乃至整個宇宙都可以吞噬的深淵巨口。自己還沒有接觸到那巨口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可以粉碎光明的引力捕捉到了。身體轉瞬間化為了齏粉。
可是,在徹底的粉碎即將誕生的瞬間,神圣的白銀之龍卻仿佛在遙遠天際的宇宙盡頭,向自己發出了清亢的長吟聲。
即將化為了齏粉的身體,在悲傷的風暴和深淵的極限拉扯中,卻又再次復原了,而且茁壯得迅速擺脫了
幻想之龍,空想之龍,銀白之龍的意志,依舊還在守護著自己。細胞之中的以太的性質,也能讓身體承擔更大的壓力。
于是,在悲傷即將壓垮自己的精神之前,余連已經恢復了冷靜。他忽然意識到,心理和精神能對身體產生作用,可同樣的,生理不是也可以轉換成了心理嗎?
于是,在沉重的悲傷中,余連讓自己笑出了聲。他調動著自己所有的肌體和細胞,讓自己的情緒完全進入亢奮的狀態中。
就像是在雪山中要生一把火,在深海中需要吸一口氧。就算是當初自己要被女皇和她的小妖精們榨干的時候,也總是會找到機會努力磕上一頓枸杞涼茶的。
這些東西很微薄,但在關鍵時候恰恰能決定生與死。而在神秘學的領域,生與死的區別,便往往可以代表進化的成功率。
不知道過了多久,余連吐出一口濁氣,確定自己那激蕩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這才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面的光線一點點凝結下來,聚攏到了對面無頭的身軀上,重新勾勒出了面容。
可以看得出,依舊還是那個布倫希爾特。這一次,那面容依舊是活色生香,甚至連香氣和呼吸都是自己熟悉的節奏,但在余連看來,失真的感覺實在是太明顯了。余連明白,對自己這樣的人來說,即便真的是以假亂真的高清版,也絕不可能真的騙過自己。
現在,面前的這位布倫希爾特,就給自己這種感覺。
余連頓時覺得自己的身心都不由得松弛了下來。現在,他的心中依舊殘留著悲愴,但那仿佛是還好早以前的事情了。
他對未知敵人化身的“布倫希爾特”道:“給你一個教訓,別人在同你玩謎語游戲的時候,直接掀桌。如果沒有掀桌的實力,那就裝傻。謎語游戲和自證游戲一樣,都沒什么格調。”
對面的化身低眉順眼的“哦”了一聲。
可緊接著,余連卻又自嘲地搖頭曬道:“哦,差點忘了,你又不是我的孫子,我本沒什么義務教育你的。”
對面的化身當即抬頭,露出了憤恨的表情,就仿佛是vr游戲里的npc觸發什么切換表情的關鍵詞似得。
“這么說起來的話,我在這里自己教育自己的心魔,也就相當于是自省了吧?”
對面的“布倫希爾特”非常人性化地嘆了口氣:“在那個世界中,我觀測了您80年,也和您相處了80年,我能體會到您的情感。您對布倫希爾特殿下的情感,是真實的。”
余連倒是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我對她的欲望也是真實的。說了多少次了,我一直是健康積極三觀端正的人類啊!這樣的好女人對你一心一意,鐵石的心腸也是會被焐熱的。我也一直是一個正常自然和諧的雄性碳基生物,當然存在基因的繁衍本能。正常的男人,無非都想要多X幾個女人,那個好女人不但不反對還為你助攻,”
想到這里,余連忍不住又要為回憶中的那些美好過往而流連忘返了。
“更重要的,還不需要負責啊!”他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您不需要以純粹的欲望來掩飾真實的情感。”那個“布倫希爾特”直視著余連,宛若晨曦一樣的金色雙眼之中,依舊蘊含著飽滿的情義,甚至比真實的布倫希爾特還要深情,就像是在那條世界線上,和余連并肩統治了一個帝國八十年的那個女皇一樣。
“你說得對。我確實不需要掩蓋。”余連坦然承認:“在那個世界上,我雖然不負責,但是我們確實有真感情啊!非常真摯真實的感情!”
“所以,計算的結果,我化身為布倫希爾特殿下的時候,您至少會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會便被激怒,六成以上的可能性會動手,而在這個過程中,您對我所有的攻擊,都相當于自殘。按理說,您現在的精神應該已經受到重創了。而下一步,就應該輪到我來寄生您的身體了。”
“是的,一些都在你的算計之中,真是了不起的手段。”余連鼓了鼓掌:“可是,我熬過來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我不在乎呢?絕對的實力,是可以碾壓所有陰謀和算計的。”
“不,您并沒有碾壓的實力,其實也是在賭。”
“你又答對了,我承認自己是有賭的成分。可是,都在玩神秘學了,什么時候不在賭呢?在我進入虛境,開啟升環儀式的時候,這場賭局便開始了。”
那個“布倫希爾特”不由得啞然失笑,旋即露出了受教的神情:“你說得對。生存和進化的過程,每時每刻都是戰爭,每時每刻都是賭博。我早就應該明白的。感謝您的教誨。”
余連聽出了對方話中的信息,反問道:“不過,你既然都在用計算來說話了,那就一定不是普通的心魔了,我才得出重拳啊!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給了余連一個布倫希爾特式的千嬌百媚又氣度凜然的媚眼,接著便再次變幻了形態,化作了余連本人的模樣。
當然,卻不是現在的余連。而是在那條時間線上,不到三十歲時的那個他。
那時候的他,身披晨曦之龍,剛剛取得了內戰的勝利,擊敗了強大的泰米爾王,即將帶領大軍入主天域時的樣貌。
那時候的他,已經被視為銀河帝國真正的支配者,即將開創一個光榮的時代。
那時候的他,都已經不能用龍章鳳姿來形容了,煌煌天威如同神祇降臨。
可是,看到這一幕余連卻一點都不覺得榮耀。
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身披帝國晨曦之龍甲胄的自己,居然是如此地騷包加嘚瑟。他現在不覺得自己像是在照鏡子,更像是看到了自己中二病時期去低成本網大里瞎摻和時拍下的客串社死鏡頭。于是,就算是以他現在的恥度,居然也有點坐立不安了。
余連捂臉扶額,露出了不堪入目的神情。
可是,對面的那個“余連”卻依舊是一副霸氣外露的樣子,仿佛天生就應該是個萬王之王,應該支配整個宇宙的。
“您現在覺得,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威嚴霸氣的他,卻饒有興致地反問道,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戲謔。
余連覺得,這種表情應該是很很能拉嘲諷的。可正因為如此,他卻反而覺得,這東西是終于有那么一點點真人的韻味了。
他托著下巴,想要認真打量了一下對方,但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羞恥感,忍不住把頭扭了過去,甚至還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不愧是心魔,剛才還在用自爆的手段攻擊我,現在卻又整上了羞恥play攻擊的精神污染,果然不是普通的心魔啊!”
對面的“余連”卻道:“心魔,您是這么理解我的嗎?我分明就是您榮譽的化身。你為何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豐功偉績呢?”
他的聲音似乎有點悲傷:“您甚至都不愿意面對您自己,又何談進化呢?”
余連卻失笑道:“不,你只是一個縫合怪罷了。我內心深處的欲念和渴求,我精神和靈魂的陰暗面的具象,以及我用于升環的媒介——無眼無相之根魔的殘留意志,還有那個虛擬世界產生的所有信息融合而成的某些,嗯,連我也說不出來應該怎么描述的奇怪東西。神秘學的邊界,還真是無窮無盡啊!”
對方攤開了手一臉無奈,依舊像極了余連本人玩世不恭的時候。
“不過,據我所知,根魔的力量是表現在無形無相和空間穿梭之上的,卻未聽說過你們會在靈魂方面表現出什么特殊威能。”余連將手支在了下巴上,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但是,你卻和我的心魔融合了。”
他依舊沒有否認,卻耐心解釋道:“您對虛境之物的理解是有誤解的。或者說,你們這些來自主物質世界的獵人們,在這方面的誤解都是很大的。”
“主物質世界的獵人?您是這么形容我們嗎?”余連現在決定把對方視為那個根魔,既然像是虛境領主這樣的大能都和自己客客氣氣地說話,他也就不吝于也用一下敬意了。
即便如此,他也依舊覺得非常驚奇。在神秘學的世界觀中,虛境領主代表著終極的強大和神秘,卻也代表著終極的危險和不可接觸。那些強大的存在只會吞噬自主物質世界的一切,就像是一群只有進食和獵殺本能的野獸似得。
當然了,有一些心懷敬畏的大師,會對弟子們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其實是虛境領主的生命層次和思維模式,都和我們這些渺小可憐的人類就不在同一個維度上,自然是無法交流的。
可是,不管怎么說,余連也確實沒有聽說過,人居然是可以和虛境領主平等對話的。
當然,也很有可能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仔細想想,如果虛境之物都是那么不可名狀,從來沒有講過的韓師姐的虛境畜牧計劃就不可能成立了。另外一邊的話,師父的小玄武和銀翎鶴又算是什么呢?按照師父的說法,那兩位可一直想要認真地當一下正常的
只不過,現在這種交流方式,應該確實是獨一份吧?
“獵人?這詞匯聽得我都想要驕傲個三五分鐘了。我還以為,我們只是天降的外賣而已。”
“來自主物質世界的一切……物質、能量乃至于信息,都是我們的養分,你們也是。當然,前提是我們能贏。如果輸的是我們,你們也就成了獵人。”他擠出了自然的笑容:“歸根結底,虛境是物質宇宙的影子,影子也是物質宇宙的一部分。我們從來就不是超越主物質宇宙的所謂高緯度生物,也就是另外一種性質的靈性生物罷了。在靈性面前,眾生是平等的。”
“眾生平等,所以獵人和獵物總是隨時轉換的?”
“是的,我降臨在宇宙的時候,曾經也以為自己是獵手,但最后發現,自始至終,我都只是獵物,甚至都只是工具罷了。”他嘆了口氣:“真是屈辱。”
“確實很屈辱,但這可不是我的鍋。我只是將計就計。”
“是的。所以我對您沒有恨意,甚至對您充滿感激。”他進一步解釋道:“沒有這場戰爭,沒有我身軀本體的毀滅,我的意念也就不可能深入那個世界。”
“原來如此!不破不立!難道說,您的降臨,您的毀滅,也都是您算計的結果嗎?”余連不由得肅然起敬:“若是如此,您真是有大心胸大氣魄大謀劃的一代……額,一代魔杰啊!”
“哪里哪里,其實我也是順勢而為的。我是個虛境怪物,哪里可以謀劃人心呢?另外,其實您也可以稱呼我為‘人’的。在帝國語中,人是可以指代所有全知全能的神祇之下的,所有社會性的智慧生物的。”
“你們虛境領主也有社會性?”
“曾經是沒有的,但現在有了。在這場儀式中,您的精神和那個世界達成共振,在那個世界中戰斗生活了整整一個世紀。我同樣也是如此。”
余連頓時恍然:“原來如此,人類可以學習,可以進步。你們這些虛境領主也是可以。您甚至已經學會支配一個龐大的幻想世界了啊!這都已經不是普通的根魔了,距離登上真正虛境頂端,與宇宙同輝,也就是時間問題了吧?”
“只不過是學會了因勢利導,離所謂的操作,其實還差的很遠。”
他表現得很謙虛,但臉上也難免多出了一絲自得:“更重要的,我還學會了如何同你們交流,便懂得從另外一個維度看待這個世界。您看,我們這種虛境生物,其實也是可以成長的。這或許便是讓我進化的契機吧。您說得對,余連閣下,我雖然是個虛境領主,但其實和您一樣,我也是很想要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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