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微微亮,井希心痛地扣著書本,合眼想著,如果他是孔因桀會怎么做?
齊悅輕輕敲了兩下門,見里面沒反應,才推門而入。
走到床邊,井希橫著趴在床上,睡得正熟,一只手還緊緊抓著長情之蔓的書本。
齊悅輕輕抽出書本,翻過來,井希正在看的這一頁,有被眼淚浸濕的褶皺,他這是——看了整整一夜,被故事里的孔因桀感動得哭了?
齊悅的心如大浪淘沙狠狠波動了一下。
她的手緩緩觸向井希的臉,隔著一厘米的距離,撫著他的黑眼圈,喃喃:“你為什么這么好?你這么好,我要怎樣做才能不算太欠你?”
在齊悅內心深處,井希就和孔因桀一樣優秀,優秀如他,理當有更優秀的她來配。
但那個她,不應該是她。
她實在害怕,有天井希看到她背上的疤痕,會不會駭到覺得錯看了她?
有什么方法,能讓她在井希心里的形象壞一點,讓他別太在乎她?
井希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長,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
“你醒了?”齊悅每隔一會兒就會上樓看看他,“晚飯在鍋里熱著,下去吧。”
齊悅還不太知道怎么當一個妻子,就是右右經常說她的,很多事情,她寫得出來,但做不出來。
井希隨她下了樓,一片昏暗的大廳,只有樓梯旁邊母親書房開著燈,齊悅又在寫什么?
“媽媽呢?”
“媽媽跟舅舅去旁邊H市談生意了,說不送我們了,讓我們到了三亞向她報平安。”
井希心里得到了安慰。
以前每逢回來小聚后再別,母親總會送他到機場,但機場一別后,也不知是不是太放心他,長時間里一個問候電話也沒有,都是他主動向母親報近況。
如今,哪怕是小小的進步,他都會隱隱大喜。
沒有母親在家的晚飯桌,齊悅似乎更拘謹:“你昨晚,看了一夜?”
“嗯。”
“書在那里隨時都可以看,何必要耽擱睡眠時間?”
井希道:“因為我想看,因為很好看,因為長情是你的非賣品,我想在到達京城前看完,盡快盡多地了解你。”
“那,你看到現在,有什么感悟?”齊悅咬著筷子,不敢直視地問。
井希放下碗筷,鄭重其事地看著她,說:“這個社會的潛規則有很多種,以梁小婉……遭遇的,是最普遍的一種。”
井希自認不是個急性子,但奚軒的話縈繞在他心里久久揮之不去。
齊悅對梁小婉的塑造,心理描寫得太真實,真實到他會情不自禁地將齊悅代入其中,以致他很害怕,又很想面對齊悅最糟糕的16歲。
井希穩了穩自己的壞情緒,又道:“但梁小婉用她的堅強,給其他女孩做了一個很好的生存榜樣,很貼近現實,會讓讀者覺得,她就是生活在我們身邊的人,抑郁癥這個群體,也是容易被社會忽略卻更需要社會去關心的一類。孔因桀也很符合現代創業固業一代的雄心壯志,靠自己頭腦和雙手反敗為勝的優秀,給時下年輕人樹立了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
“你的確是一位很能夠幫助讀者解困的作家,吸引到很多像奚軒這樣的男孩成為你的讀者,當奚軒跟我分析,長情之蔓很可能是個悲劇結尾,我真的很想翻到最后一章去看看他們有沒有在一起,但又不忍錯過他們中間的發展過程。正因為這樣,我更想知道,你是在什么情況下想到要去寫這樣一個故事?”
齊悅鼻子一酸,端起湯碗一口氣喝完,潤了潤發澀的喉,垂頭道:“我曾經經歷過社會上的黑暗,雖然那可能只是冰山一角,雖然那不會是最黑暗的,但我遇到了……”
齊悅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右手攥緊了筷子:“我就不能讓這樣的黑暗再黑下去,我要通過我自己的力量,讓更多正在遭受或已經遭受的女孩,看到人生還有的明亮。”
齊悅激動到雙手緊握:“大多出生底層的女孩,心都是柔軟的,她們一心想往大城市發展,殊不知,在這個過程里會面對到很多黑暗,她們不想接受卻被迫接受,還要遭受被曝光的威脅,讓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受到了翻天覆地的打擾。我只想讓她們知道,這個世界不止黑夜,更多的是曙光,只要她們再堅強點,再樂觀點,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孔因桀。”
井希顫著喉口問:“也包括你嗎?”
齊悅霍然抬頭,啞著聲音道:“對,一個人的日子太困難,你知道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是什么滋味嗎?那是自己的一雙手毫無自我拯救之力,只能由著被欺負。”
“你知道我為什么長期以來不愿意曝光嗎?因為我害怕我好不容易得來的無憂,會因為曝光而把過去的那些不光彩全部招回來,你試過丑聞的毀滅性嗎?它會帶著當事人一起玉石俱焚。”
“所以,我不過是借了你的光環來求得庇護,而我唯一能給你的,就是幫你坐上你父親的位置。”
井希心痛地閉緊了眼睛。
齊悅這是否是在告訴他,她是個心靈和身體皆有創傷的人?
創傷?
井希害怕到全身一抖。
撕心裂肺的痛意,讓他失望到所有的自信不復存在:“所以,你并不信我就是你的孔因桀?”
齊悅起身收拾碗筷,在轉身的一瞬間,把心一橫,道:“你們既然猜到這是個悲劇,又何必試圖改變呢?我可以告訴你,它的悲劇不在孔因桀,而在梁小婉,女人不想接受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便會鐵了心將男人拒絕到底。”
齊悅強忍著眼淚說:“我既然會那樣寫,必要時,也一定會那樣做。你若不想受到傷害,就別對我太好,只需記得我們利則聚,無利則散。”
齊悅此刻真的好相信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井希如此,她亦如此。
她不想成為井希長期的牽絆,他的過去和她不一樣,不該和她一樣承受那些的不光彩,他的未來,應該是一段絢爛多姿的花樣年華。
齊悅太不了解他了!
井希怒中生怒,怒極所致,右手猛一用力便折斷了手里的兩根筷子,第一次因為被愛人所傷而淚眼婆娑。
領證到現在,齊悅一直在刷新他的婚姻觀,讓他好不容易相信的愛情,瞬間瀕臨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