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楠道:“自然是選一個將門之家了,不然還能選誰。文官有督戰之功,他們不需要人頭。”
冷笠忽然道:“王家不合適。”
方景楠笑道:“這是當然,前前后后咱們殺了三個王家的人,哈哈,羊入虎口么。其實我已經想好了,最合適的就是鎮河堡的姜建勛,姜家有三個總兵官,勢頭正旺,而且山河正好在其手下,順手推舟便是。”
陳山河應聲道:“那成,送多少?”
方景楠想了想道:“就送一半吧,那個甲喇額真的人頭給他,你倆先商量著,鎮河堡又不遠,具體的回頭再討論。”
眾人聽了都覺有理,就此,陳山河不再耽擱,帶著人頭和幾百兩銀子,快馬回鎮河堡以報戰功。
與此同時,大同鎮城,一座巍峨巨大的城池。
數百年的滄桑變化,他都屹立在北方邊地,遙望著連綿萬里的草原,鎮守邊關。
大同巡撫葉廷桂枯坐在堂前,所有下人都被趕走,任何拜訪都不接見。他只是靜靜地望向西北,在那里,在井坪城左近,大明邊地精銳正與尋求出關的萬余后金,做著最后的決戰。
遼東前來支援的祖寬率兵奔襲兩千里,已抵達威遠衛,有消息延綏總兵的兵馬正從保德州過河,總督楊嗣昌率領著宣鎮、大同、太原三鎮的兵馬已經追趕了上來。
數倍之敵人的精銳,怎樣都該有所收獲吧。
他靜靜地等著,等待著戰事的消息。
“老爺,勝了,大勝!”老仆人沖進大堂滿臉興奮。
葉廷桂眼中一亮,剛要站起,多年的養氣功夫讓他又靜了下來,淡淡地道:“戰事如何?”
老仆人道:“我在城門攔了傳信的信哨聽到的,軍情應該到了兵備道,竇大人很快就會把詳情送來。”
葉廷桂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兵備道署看看。”
兵備署,掌管一地大小兵事的所在,戰時地位甚至不下于巡撫。
自后金入寇以來,葉廷桂經常過來,一入署門便徑直往竇可進那走去,遠遠地,便看到竇可進拿著一份信報在看。
“則仕,可是井坪城那的軍情?”
竇可進見是葉廷桂,苦笑了一聲,道:“是的,勝了。”
葉廷桂奇道:“既然是勝了,不管大小,總歸要高興,你這是何意?”
竇可進把軍情遞上,道:“青菜,自瞧便知。”
只見軍報上,詳細地描寫了與后金對戰的情況:官軍遇賊對射,賊隨折回,既扼其歸路矣。虜賊軍心已失,有西往紅溝山者,有往東行,四散而逃。探哨登山瞭望,見虜賊旗靡轍亂,業有踉蹌之狀,可謂大敗潰逃也。
葉廷桂把戰報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奇道:“既是大勝,斬獲多寡為何不提?”
竇可進輕嘆道:“虜賊大敗而逃,終被驅趕出關,還以大同一片安寧,便是此次大勝了。”
“唉,”葉廷桂輕嘆一聲,跌坐在太師椅上,“早年間這樣的戰報還能討得圣上歡喜,爾今戰事連年,圣上已不會輕信如此空言了。”
竇可進也是嘆道:“去歲后金入關,責罰了前總督張宗衡、巡撫胡沾恩,這次不知又是怎樣風雨。這大同為何總遭劫難,后金連年入寇,府內西北幾縣已成廢墟。我等身為當地之父母,責不可殆,可進已做好辭官下野之準備。”
葉廷桂淡淡地瞥了竇可進一眼,心下哪還不知,他這是已撈足銀兩,準備抽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對了,上旬云岡堡不是傳有捷報,并附上了斬獲么?可否……”葉廷桂沉吟片刻道:“可否挪到此時?”
竇可進嘆道:“當時后金入寇月余,難得傳有捷訊,查驗完斬獲后,已經八百里加急報至兵部了。而且只是百多余蒙古人頭,很難抵大戰失利之責。”
“哦,兵部見到捷報有何說法?”
葉廷桂心中冷笑,難怪竇可進能夠全身而退,有了此戰,不求有功自保應是不難。
竇可進笑道:“兵部自是高興,相關手續加急辦理,嘉獎行文昨日便已傳回,升云岡堡操守鄧琳衛指揮僉事一責,入職大同鎮城。百戶官孟鐵柱晉升兩級至千戶,駐守云岡堡為操守官。戰死的王氏兩兄弟也是晉升兩級,子孫后代世襲千戶之位。寧武關坐堡寧傷奪堡有功晉升一級為試千戶,其它有功人員也都各有晉職。”
葉廷桂心下了然,兵部整天面對圣上,壓力更大,但有斬獲都如獲至寶,一切操辦都是從速從便處理。
沒什么可再談的,葉廷桂琢磨著未來朝局,準備起身離開。
就在這時,一位署內執事快步而進,稟告道:“葉大人,竇大人,標隊左營哨官張傳宗回來了。”
葉廷桂不明所已,一個哨官回來了有何可稟報的,張傳宗是哪個將門家的嫡傳子么?
竇可進知他不明,解釋道:“幾月之前,標下游擊將軍沈一亮外出之后失了音信,這邊正要派人追尋,恰巧后金入寇便就放下了。”
葉廷桂點了點頭,并不關心,竇可進轉向執事道:“讓他先行回營吧,寫好行報文書遞上來。”
執事卻是沒有退下,繼續道:“兩位大人,張傳宗路遇東虜,一翻激戰斬獲三十余級,希望先稟報了軍情再回營。”
“混帳,”葉廷桂喝斥道:“如此要情為何不早說,快請張將軍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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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民墩外,方景楠和孟鐵柱、冷笠、丁吉、鄭飛四人,帶著二百兩銀子,拉著從云岡堡借來的二十五匹軍馬,往云崗堡而去。
入了堡,先是去李谷年那交還馬匹,孟鐵柱他們尋堡內的舊友,準備狂喝一頓。方景楠則是拿著印信,去找鄧琳交差。
來到操守署,稟報了一聲,沒多時,守門的小旗便領他入內,鄧琳早已在大堂坐著,見到方景楠進來,趕忙起身道:“哎呀哎呀,英雄回來了,快坐快坐。”
方景楠沒有客氣,很隨意地坐下道:“兩月不見,操守大人卻是圓潤不少呀。”
鄧琳哈哈一笑,假裝慌張道:“英雄莫說此話,如今后金入寇,吾身為一堡之操守,日思夜慮,怎還會圓潤,傳了出去如何處之。”
方景楠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茶沫,笑道:“越是操勞、越得多食,面對有功之將,誰還敢指手劃腳不成?”
鄧琳嘿笑了一聲,略顯心虛地道:“這個,呃,你知道的,我還差一點點軍功,就能往上走一步,成為正四品的衛指揮僉事。所以,嘿,報功的時候就往自己身上多說了一些,但是你放心,我盤算過多次,除了孟鐵柱能升千戶外,至少也能保你一個百戶官。”
方景楠哦了一聲道:“那其它人呢?總旗丁吉、鄭飛,還有我的好兄弟冷笠呢?都白忙了?”
“這個……”鄧琳想了想,陪笑道:“我若升了衛指揮僉事,你們有何困難,我自能幫襯一二,與其把軍功分散開,還不如推出一個拔尖的,您說是不?”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好像有幾分道理。”
鄧琳松了口氣道:“嘿,理解就好,方百戶!哈哈!”
方景楠曬道:“別亂叫,還沒蓋棺論定的事!”
鄧琳笑道:“你放心,下面的人,一顆人頭就能升一級,我給你身上安了三十顆韃子腦袋的軍功,升個百戶官肯定沒問題。”
方景楠嘿嘿笑道:“百戶官很大么?嘿嘿,如果我還有二十顆東虜人頭呢?”
叭嗒!
鄧琳手上的茶杯摔了一地,門口聽見動靜的小旗官趕忙跑進來打掃,卻是被鄧琳吼了出去,“關門,誰都不許進來。”
弄得這個小旗官嫉妒不已,同為小旗,待遇可真不一樣。可若是他能看見鄧琳巴結方景楠的樣子,估計都不是嫉妒了。
“你說的可當真?”鄧琳不敢相信地道。
“先別管我真不真,我想問你點事,”方景楠緩了緩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衛所的情況,實話說,我不是很懂如今的衛所制。”
“衛所?”鄧琳楞道:“不就那樣么。”
“衛所是世襲,以職位來說是小旗、總旗、百戶、千戶,一個千戶會有一個千戶所,五個千戶所為一衛,有衛指揮使。”
“衛指揮使有幾個副手,職級是衛指揮僉事、衛指揮同知,幫著統管五個千戶所。”
“衛之上是都司,統管著好些個衛所,官職為正二品的都指揮使。”
方景楠問道:“那為什么又有操守官,守備官,游擊,參將,副總兵,總兵官呢?”
鄧琳解釋道:“這是營兵里的官位。營兵是招募的,除了民戶能應募外,很多衛所里的人也都可以去應募,被選為營兵時,衛所里的官職也同時保留。
比如我,我在衛所是千戶職,朝廷覺得我不錯,把我招到營兵體制里,任命我為云岡堡的操守官。有點像是官位,同樣是千戶,兵部也可以任命其它人為守備官。”
“明白了,就是衛所制還保留著,同時又建立了一套營兵制度。”方景楠點了點頭道:“那如果你是衛指揮使,你旗下五個千戶所的屯田,是不是就由你管理了?”
鄧琳道:“是的,不過田地都是軍戶自己的,衛指揮使不過是代替朝廷收取田稅而已。當然,如果你非要刁難軍戶,就像你上回那般,讓他們訓練什么的,他們也得照做。”
鄧琳補充道:“當然,一般沒人這樣做,會引起共憤的。”
方景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之前那么折騰軍戶,還不是被王世昌給逼的,后來也補償了驚嚇銀子哩。
“唔,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幫你成為了衛指揮使,你轄下的那五個千戶所的田地,能不能讓我來督理?”
鄧琳楞道:“當然可以。只是如今的情況你不知道?田里根本種不出多少糧食,沒有油水的。朝廷去年就免了大同府的糧稅,我看今年還得免。可是再怎么免,地里出不了糧食,還是餓死很多人。”
方景楠點頭道:“情況我清楚的,我只是這么問一問,好了,沒事我先走了。”
說著,方景楠站起身來就要離開,鄧琳在后面追問道:“等等呀,你說的東虜二十顆首級,是不是真的?”
方景楠扭頭嘿嘿一笑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