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的技師們盡力修復了這些已經廢棄數萬年,而且可能遭受過嚴重損傷的控制臺和信息終端,其中大部分都在啟動之后很快宕機:它們內部的核心組件在當年好像被遠遠超過設計值的能量沖擊破壞過,或許是工作站從它的主體上被分離下來的時候,主要管線內產生的浪涌破壞了這里的敏感設備,也有可能是樣本分析室內部發生的事故,導致這個地方被廢棄,總之當年在這個工作站,甚至這個宇宙曾經發生的事情如今都已經不可考,我們只能期待可以從另外幾臺勉強啟動、而且暫時還沒有燒毀的設備中得到一點答案。無彈窗
“它們大概最多運行三十分鐘,核心已經部分損毀,數據轉移也失敗了,現在屬下按照這些設備內的記錄優先級,盡量將可能重要的情報提取出來。”高級技師在一臺嗡嗡作響的數據終端前飛快地操作著,這臺老古董的側面護板已經被拆下,里面的晶化柵格不斷迸裂出不正常的幽能火花,這是系統安全鎖失效的癥狀,但總歸它還在勉強運轉著,已經無法修復的處理核心在燒毀之前仍然能給用戶提供基本的查詢服務,很快,在數據終端上方的全息畫面中央出現了抖動的字樣:操作員身份驗證通過,正在提取近期系統日志……時間鐘驗證失敗,無法連線數據網,脫機模式運行,系統時間重置至初始日期。本機可提供有限查詢服務。
“搜索本地進行的最后一次研究項目是什么。”我立刻說道。
“關鍵詞:搜索,本地情報,最后研究,”系統延遲了一兩秒才開始工作,隨后在全息投影上出現了一系列的畫面——包括動態畫面,這些應該是工作站還沒有廢棄的時候,研究室內的景象,以及一些外景錄像。其中幾幅畫面是一片漆黑,中央顯示著數據破壞的字樣,但其他圖像都還算清晰。可以看到樣本分析室內忙碌的工作景象,以及位于房間中央的無重力平臺上懸停著的研究樣本的廬山真面目:一些扭曲的礦石樣的東西,看上去仿佛直接從小行星帶拖回來的石頭。
我們把畫面放大,定格在那些巖石上,它們呈灰黑色,表面有部分地方覆蓋著熔融的痕跡。以及一些疏松的孔洞。和普通的小行星原礦沒多大差別,但是很顯然,它們就是這個工作站在廢棄之前最后的研究樣本——研究石頭?
那幫拋棄了下限之后連宇宙規律都敢隨便改寫的帝國科學家,建了這么個龐大的風暴系統和高科技工作站,為的就是在里面研究石頭?這石頭是當年往外蹦出過猴子的那種么?
我剛想這么吐槽,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另外一幅圖片,那幅圖片是從稍遠的角度拍下來的,在畫面上出現了一批穿著白色制服的帝國科學家,帝國科學家沒什么可在意。但其中有一張臉讓我一下子愣住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好像是奧卡姆!
切換圖片,連續放大,那張臉終于清晰起來,終于可以肯定,那張臉自己很熟悉。正是之前給我們帶來無數次麻煩,最后在文獻館才終于死于作死程度過高的舊帝國首席科學家:奧卡姆,外號老實人的家伙。當然,我考慮過容貌相似的情況,但畫面中的這名高級技師顯然是整個團隊的領導者,他身上的衣服和他所站的位置足以說明這點,因此其身份多半是不會錯的。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都死這么久了還是會抓緊時間跳出來嚇人一跳:他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奧卡姆是舊帝國深潛計劃的核心人物,絕大部分相關項目都是他領頭進行的,甚至包括那艘深潛船原型艦的設計。而他出現在這里的記錄圖片中,在再次確定這個宇宙與深潛計劃的直接關系之余,也說明這里曾進行的研究項目恐怕比我們一開始預料的還要重要。
這時候,眼前這臺行將就木的數據終端機也終于把剩下的檔案顯示了出來:
檔案標頭:編號EN166樣本分析項目。
檔案生成時間:忽略;檔案生成地點:忽略;檔案審核人員:首席技師,奧卡姆
樣本性質:輕度深淵反應實體物質,威脅程度D,潛在威脅程度預期可上升至B,前次審核結論建議于近期提升該樣本威脅程度,并轉移至更高級別分析室進行研究。
樣本來源:深淵之門內部,采集地點位于臨界點附近,根據前次分析結論,推測該樣本有極高可能來自臨界點另一側,高概率是由對岸文明有意識發送。但由于在采集點未發現對岸文明的活動跡象及設施設備殘骸,本結論不做為任何實質性前提。
詳細信息:深潛船第16次實質深潛的成果之一。本次探測中,深潛船抵達歷次深潛極限深度,但仍未越過臨界點。在深潛工作組第二次發送報文結束,例行掃描時發現EN166樣本,判斷為實體物質(該判斷已被證實)。EN166樣本是迄今為止在深淵深層區以下發現的第一例實體物質,經初步分析,該樣本具備部分可探測的物理性質,包括硬度及光學特征,但該樣本無法表現出質量和任何能量親和性質,原因不明,目前推測深淵底層產物與秩序世界存在某種難以調和的“不兼容”現象。關于EN166的性質統計仍在進行中。對小塊樣品進行試驗后得出結論,深淵力量對EN166具備致命的破壞作用,其破壞過程及結果與秩序世界的物質遭受深淵污染后的反應完全相同,初步判斷EN166并非其發現地點的自然產物,有可能是因未知原因被送入臨界點附近,并被深潛船發現。猜測為“對岸文明”有意為之,因至今無法和對岸文明建立穩定對話,其動機無法確定。
補充編輯:EN166的性質確定了一個之前始終處于猜測中的情況:深淵底層的產物同秩序世界一樣,難以越過那道鴻溝,他們——包括對岸文明——同樣會受到深淵的破壞,樣本有極大可能是在嚴密保護的情況下才被送至臨界點附近,因臨界點附近的深淵環境處于相對平靜狀態,樣本得以維持一定時間。并被深潛工作組發現。“對岸文明”可能是想借此對帝國傳達某種信息或提示。目前執行進一步分析,驗證EN166是否可以復制,以及其是否可用于強化深潛船的防護性能。
補充編輯:本地深淵之門穩定性發生波動,多次深潛可能已經破壞了抑制系統的底層平衡,本地項目準備轉移,EN166列入第三批轉移名單。
審核:首席技師。奧卡姆。審核備忘:作為一個科學家。不要在結論性的檔案中使用太多模糊詞。另外,項目轉移計劃不屬于研究結論,不要寫在正文里。
補充編輯:是,屬下明白。
審核備忘:這句話也不用寫在正文里!
補充編輯:是,屬下明白。
審核備忘:數據缺失,請檢查備用存儲器
以上就是數據終端所顯示出來的全部資料,信息量巨大,我盡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中間一段,并且得出幾個很重要的結論:舊帝國確實明明白白地知道深淵底層存在一個文明。雙方之間的第一次聯系是如何建立的無從得知,但起碼在深潛船被維斯卡干掉之前,他們之間進行過一定程度的信息交換。舊帝國將深淵底層的那個文明稱作“對岸文明”,這與對方將秩序世界同樣稱作“對岸”不謀而合;其次,現在我們手頭那個黑梭竟然并不是第一個從“對岸”發過來的東西,第一個發過來的。竟然是一塊石頭!當然,那塊石頭并沒有和黑梭一樣成功地越過深淵,它只是被送到了所謂的“臨界點”,也就是猜測中,對岸文明和秩序世界中間的分界線附近,隨后深潛船將它打撈了回來。
而這個工作站,在被廢棄之前所研究的。就是那塊來自對岸的石頭:這可比當年蹦出猴子的那塊要給力多了。
但是讓人非常遺憾的是,恐怕那塊石頭是找不到……等等,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在這里隨處可見的,那些來歷不明的風化粉塵。
“應該……不會。”淺淺聽我這么一說,即便以她的缺心眼程度也感覺這個猜測不太靠譜,“那么重要的東西,當然應該隨著工作站廢棄而被一起帶走才對,怎么會留在這兒風化幾萬年?”
“其實很有可能,”曉雪這時候突然開口了,“爸,淺淺媽,你們看這些記錄,最后的記錄截止到第一批物資撤離,再往后就沒內容了,可能是數據損壞,也可能是第二批和第三批物資壓根就沒來得及被運走,而這個這個被標記為EN166的樣本是預計第三批撤離的東西。根據系統日志,工作站廢棄的原因是本宇宙的深淵之門穩定性跌破了臨界值,已經沒辦法繼續支持深潛活動,說不定……最后發生了深淵泄露之類的事故,樣本被污染了,所以干脆放棄。”
我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身旁的信息終端機:“樣本被污染,所以放棄,這個倒有可能,但是……工作站本身沒有被污染,根據深淵的傳染性,沒道理在深淵泄露之后,這座建筑還能保全下來。”
父神思索了一下,做出自己的猜測:“或許我們能在風暴底部找到答案:那里有一座深淵之門。這個宇宙顯然是因為它而毀滅的,但現在留在這里的風暴仍然在壓制那個深淵之門,說明大爆發要么并沒那么嚴重,要么就是爆發之后又被壓制了下來,我覺得可能是后者。”
我看了看正在不斷彈出“數據損壞”警告窗的終端機,這臺古老的設備已經到達了它的工作極限,而且它被廢棄之前的最后一份文檔也被提取過了,我們沒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終端機內最后的記錄僅僅是工作站內各種研究設施和部分樣本的撤離及銷檔情況,而且不包括那個EN166樣本的去向。現在我們只能姑且假設在工作站里這些四處彌漫的粉塵中包含有被風化的EN166的殘跡,但即便是這樣,那些殘跡估計也和其他沒來得及撤走的樣本混在一塊。
唯一讓人感覺有點希望的是,從“對岸”來的物質似乎都有一個特點:理化性質缺失,它們和秩序世界的規則不怎么兼容,所以會呈現出缺少質量、能量惰性、無法測量等等古怪的性狀,假如EN166在被深淵破壞之后仍然保持著這些性質的話,我們應該能從這里的風化塵中將其分離出來。
確認工作站內已經沒有值得自己繼續關注的東西之后。我接通了在風暴眼里待命的艦隊:“通知二號科考艦,護盾充能,準備進入風暴底層區。”
“哦哦,爸,咱們終于要去探險了?!”曉雪立刻滿面紅光地蹭上來,一臉雀躍。
我看了看這個兼具著林雪添麻煩和淺淺湊熱鬧本領的高效金裝N合一限量版熊孩子。一巴掌拍在她后腦勺上。然后伸手指指周圍:“你留下,挖沙子。”
“啥?”曉雪露出反應不能的傻乎乎表情。
“帶人把這里所有的風化塵都清理干凈,收集起來,”我捏著曉雪的鼻子,把她的抗議扼殺在支氣管里,“回去我們要組織人從里面分離EN166的殘骸:如果有的話。”
曉雪眼瞅著要瘋:“爸!你不能這樣!我不要挖沙子!我六歲以后就不玩土了好么……誒,爸你別走啊!喂!我還沒說完呢!為什么要我親自看著人挖沙子……”
“那什么,咱們真的就這么把那孩子扔下了?”
在登上工程船去與科考艦匯合的時候,父神忍不住湊過來問道。我扭頭看了他一眼,發自肺腑地說道:“你知道熊孩子的四種熊法么?”
父神:“?”
“湊一切他們想湊的熱鬧,動一切他們感興趣的東西,時刻干著焊雷管鋸燈泡用煤氣罐點鞭炮的事兒,最終還要全部讓你去善后。”
父神恍然地點點頭:“哦,你說的是辛迪婭?”
我:“?!你家也有一個這樣的?”
“別提了。辛迪婭那孩子可愁人,”父神臉有戚戚然,“她出身特殊點,鬼精的比大人都厲害,我都不知道被她禍禍了多少東西了,用你的話說,那就是往面粉里摻石灰的事兒都敢干。而且當年還是跟冰蒂斯組團的風火二人組:冰蒂斯扇風,她點火,倆人一起行動,輝煌神庭雞犬不寧。”
我默默地扭頭看了一眼冰蒂斯。神族條子五人組里只有她現在跟我們在一起,另外幾個都在工作站幫忙——依爾森給工作站開盾墻,另外仨負責加油,注意到我的視線,女流氓頓時傻笑起來:“哦呵呵,妾身當年可是以神界第一學霸的身份被選作公主伴讀的,跟辛迪婭那是一拍即合啊……”
父神一攤手:“伴讀兩百年,辛迪婭除了沒學會神術,其它什么都學會了。幸好嘉蒂沒跟她倆混在一塊,要不家里都沒法住人了。”
我覺得這可以想象,不過自己突然對另外一件事好奇起來:“我突然有點不明白了,你們神族的生長發育到底是怎么換算的,冰蒂斯這看上去已經成年了,辛迪婭現在看著怎么也比潘多拉還小一圈……”我話音剛落,潘多拉就高興地晃晃腦袋:貌似自己剛才成功碰到了這小丫頭的關鍵詞,不管啥情況,只要出現了比自己還小一圈的生物,對潘多拉而言好像就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她現在已經墮落到跟水銀燈比個子而孜孜不倦的地步了。
“嘉蒂跟辛迪婭?她們能變成大人,”父神聳聳肩,“不過是變換形態而已,神無定型,對我們而言,外表是可以隨時修改的,不過那兩個孩子的心性始終沒怎么成長,大概是她們自己不愿意長大,所以就那樣了。我們神族的時間觀念你也知道,對我們而言,年齡是個沒意義的話題,我們也沒有明確的成年和兒童分界線,生命女神能有好幾次成年禮,我們的學前教育從兩百歲到兩百萬歲的學生都收,成年的標準除了基礎的年齡和閱歷標準之外,更取決于一個神族愿不愿意成年。如果沒什么工作,心性又偏向小孩子的話,幾千萬歲照樣能當孩子的。”
“就比如這樣。”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同時我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好奇地循聲望去,我發現自己側后方坐著一個陌生的大蘿莉,膚色蒼白,瞳色如血,面容生的嬌小可愛,一看就是黑暗神族血統,最顯眼的是這個大蘿莉還留著一頭妖孽般的銀色長發,頭發一直落到了座椅下面,銀白色的發絲把她的小半個身子都包裹了起來,看著平添一種妖異,對方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樣式怎么看怎么眼熟,楞了幾秒鐘,我忍不住開口了:“這位小姐你誰啊?”
“妾身都認不出來了?”長發鋪地的野生大蘿莉抱著我的胳膊順勢爬到前排座椅上,“誒呀,偶爾換個視角也挺有意思的,感覺胸前的視野開闊了很多,低頭終于能看見自己腳面了——哇,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你還挺高大的嘛……哦槽,你那是啥眼神?”
我:“冰蒂斯?!”
“你以為?”野生大蘿莉扭著身子做出冰蒂斯平常最常露出的那種雙手抱胸不可一世的姿勢,“娘的,真不習慣,什么地方空蕩蕩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