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可能性的確是有的,悶葫蘆不都是喜歡把話藏在肚子里的么。看了看舞馬毫無表情的臉,宇文劍雪暗暗壓住這個念頭。
她有意來到舞馬身邊問道:“你怎么會使我的覺術?”
“哦,是月之袈裟,”舞馬淡淡說道:“它讓我得了一門新覺術,叫作袈裟幻影。招出幻影,便有機會暫時使用旁人之術,不過有很大限制的……”
“啊……還能這樣……”
宇文劍雪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轉到了袈裟幻影上來,連忙又問了幾句,之前的疑問很快拋在了腦后。
往回走的路上,幾個人相互道了分開后的情況,可是誰都沒有看到李家大郎等人,便都想不明白這個神旨任務到底是怎么做成的。最后,舞馬說:“應該是他們自己逃了吧。”想一想也是,能寫出一封那樣厲害的信的人,能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么。
晉陽城外,八抬大轎已經準備好。
戴勝晃了晃蘇農玲花的身子,把人弄醒,那股狂躁的勁兒頭似乎也過去了。
蘇農玲花睜開眼睛,看見身邊站著四個與漢人,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拔刀砍人。
可惜她的刀子早就被戴勝摸走了。
“姑娘莫急,”戴勝道:“我等已和你家特勤商量好,要將你八抬大轎送回去。”
蘇農玲花楞了一下,茫然看著四周,似乎才發現在她眼前擋天擋地的一座巨大城池。正是晉陽城。
很快,她似乎也明白過來,在她昏睡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近千名突厥兵圍住了四個漢人,按理來講,他們決計無法逃掉的。唯一的可能是——因為她的被俘,結社率迫不得已與漢人談和了。
想到這里,蘇農玲花忽然覺得自己胸口很悶。
戴勝把轎子喚過來,請蘇農玲花上轎。
蘇農玲花忽地沖上去,從一個兵士腰間拔出劍,朝自己的脖子砍去。
戴勝一腳把劍踢開。
蘇農玲花操著生硬的漢人話,“昨天晚上那么多的火把,怎么沒有把我燒死啊。”
她說著,眼睛已經紅了。轉過身就往回走,戴勝一把抓住她,“你去哪兒。”
“你們管不著。”
“不行,”戴勝冷笑道:“說好要八抬大轎把你送回去,就不能讓你走路。”他說著,一把將蘇農玲花抱了起來。
蘇農玲花臉撅的紅透了,死命掙脫,可大概是她還沒有從狂躁之槍的副作用中徹底擺脫出來,渾身使不上力氣,還是被戴勝強行按倒了轎子里面。
轎子抬起來了,晃晃悠悠往前走,戴勝在一旁護著。蘇農玲花還在拼命往轎子外面爬,有個轎夫被她晃得差點摔倒。戴勝把手伸進轎子里按住她的腦袋,她張嘴就咬,戴勝手上被咬了一個牙印子,正要鉆進轎子收拾這個不聽話的女人。
舞馬忽然說道:“放她走罷。”
轎子停下,戴勝讓開了,蘇農玲花下轎,搖搖晃晃往突厥大營而去。
“等一等,”舞馬忽然叫住她,牽過一匹馬,遞上手中的馬韁,“騎上這匹馬——這是結社率為你爭取的。”
蘇農玲花騎馬遠去,身影漸漸消失。
宇文劍雪瞧了瞧一旁八抬大轎,問舞馬:“你這回算是言而無信了罷。”
“把空轎子也給結社率送過去吧。”舞馬說道。
蘇農玲花快馬往前走,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回大營么,她沒臉去見結社率。
她腦子里一直在想,倘使自己能夠再小心一點,就絕不會給敵人留下捉到人質的機會。
倘使自己能夠早點清醒過來,就可以用更決絕的方式,自殘甚至自盡,來表明決不妥協的態度,也不必醒來之后如此悔恨。
她完全可以想象,當結社率帶著突厥狼勇將敵人團團包圍,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漢人用刀劍架著自己的喉嚨忽然出現,結社率是該多么的痛苦和糾結。倘使晉陽城的覺醒徒一網打盡,攻下晉陽就指日可待了,結社率做頭狼的夢想,也就能往前邁出一大步。
她寧愿自己挨上痛快的一刀,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面。
如果……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是個覺醒徒就好了。如果她是覺醒徒,她就將擁有更加強大力量,能夠給他更有力的支撐,再也不會拖累他像紅日般升起的步伐。
她的渴望無比強烈。伴隨著這樣的渴望,她的腦袋隱隱有些發漲,握在手里的馬鞭漸漸發燙,馬蹄好像要漸漸飛起來一般。
晉陽北城外的荒原上,黎明將至,蘇農玲花馭馬飛馳。
她依舊悔恨交加,但伴隨著馬兒歡快的腳步,內心深處不知緣何多出了那么一絲甘甜,讓她有勇氣在犯下如此大錯之后,繼續堅定地往前奔跑著。
晉陽城北,門洞之中。
舞馬把神識沉入圖鑒之中,在圖鑒第二行格子里,又出現了兩幅圖畫。
第一幅畫的是一只老鷹。
第二幅畫,就更神奇了。
仿佛有一只無形之筆在圖鑒上飛快地描繪。
不久,畫出一匹俊馬,在一片以城池為背景的荒原上飛馳著……
身旁,宇文劍雪打了個哈欠,“我們趕緊走吧,早點回去睡覺。”
“睡覺?”舞馬連連搖頭,“不,我要通宵了。”
嬰山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結社率站在山頂,茫然向東邊瞧看。眼前飄過虛影的提示,大概是又扣除了神旨星什么的。
執失鐵木走到他身旁,“特勤就這么把人放了啊,我還沒打過癮呢……”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出息……為了一個女人。”
“嘿,”執失鐵木撩起袍子,露出肚子上一道長長的,像蜈蚣一樣的傷疤,“這是我年輕時候跟旁部落的漢子搶女人時候留下的,他娘的,那次我差點死掉。”
結社率鐵青的臉色漸漸好轉,嘴角往上翹了翹,“后來呢。”
“這還用問,”執失鐵木緩緩撫著傷疤,就像撫著騰格里給予的最榮光的賞賜,“女人歸我了,漢子被我打得屁滾尿流,以后再也沒見過。”
“吹牛吧,你就……”
“我敢向騰格里起誓,這都是真的啊。”
結社率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不再令他感到尷尬和厭惡。雖然他的本領很高,但他也有魯莽和沖動的過去,也會死要面子。而且,他和自己一樣,經歷了昨晚的失敗,卻還能談笑風生。
兩個人說著笑著,天色漸漸發亮。
不一會兒,太陽就從東方升起來了,萬道金光遍灑,四周的景色豁然開朗。
此時恰好初升的這一輪太陽意味著什么呢。
結社率暗自想到:那是經歷了漫長又黑暗的一夜,才孕育出來的燦爛的太陽。
只有從黑暗和挫折的困境中飛快地爬起來,領悟到人生真諦的天之驕子,才有資格乘著新日,從東方地平線上,耀眼奪目地升起來罷。
結社率忽然覺得自己又充滿了斗志。他對執失鐵木說道:“你剛才是不是說,還沒大過癮呢?”
“是啊。”
“很快,咱們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或許,也不必是一場硬仗。但總歸,一定可以讓你過癮的。
結社率心里這般想著,便朝著舞馬等人離開的方向瞧去,又瞧向遠遠的晉陽城。
“咱們走罷。”
他說著,招呼一眾兵將,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