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翻譯送給自己的配劍,舞馬出于死者為大的考量,決定按照他的遺愿同尸體一起埋掉。但在埋藏之前,他將佩劍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記住了劍柄上細碎的花紋,以及翻譯從未示人的名字——王二小。反正,在王二小的遺言里,并沒有禁止他這樣做。
王二小的死給了舞馬更多的提示,來分析這一路到底是誰在謀害自己。
首先,已經埋葬在古墓地道里的義成公主連死后的名聲都臭不可聞了,基本可以排除。
迫切渴望和唐公聯手的始畢可汗也不再考慮范圍之內。
李建成、李元吉和柴紹三人還關在突厥汗庭,等待突晉雙方約定時間到來,才會在交界地帶交換人質。他們三個和舞馬也沒有舊仇的。
于是,更多的可能性在晉陽。李淵,李世民,李智云,父子三人,除了李淵之外都有很大的動機。
宇文劍雪趨向于李世民,舞馬則更相信是李智云所為。對于大唐塔,李智云有著既迫切又必須的渴望,而作為前任隊長的舞馬,建塔理念與他也不甚相和,本領又在其上,完全有鏟除的動機和理由。而且,舞馬這次北上突厥之旅,很難說李智云沒有貢獻力量,至少他肯定花心思勸服唐公來著。
于是,宇文劍雪再一次勸說舞馬放棄返回晉陽的打算,天下之大,何處不為家。
“我必須回去。”舞馬說到:“而且,只要我們回到晉陽城,一切就安全了。”
他這番話其實很有道理,不論是李智云還是李世民,派刺客來殺舞馬都是見不得人的行為。在晉陽城外還可以往旁人身上推,回到晉陽再動手就有些過于明顯了。
此外,舞馬還有另一個必須回到晉陽城的理由——他已經攢夠了晉升三階覺醒徒的三個光球,還有多到晃眼的神旨星,這些千幸萬苦得來的東西必須在大唐塔內才能實現自身的價值。
考慮到兩個人返程的路線很可能已經暴露,舞馬決定將丟下馬兒,放棄騎行,繞路而行并且日夜顛倒太陽落山夜幕降臨時啟程,晨曦微光降臨的第一時間便停下腳步攀到濃密的樹冠中隱藏形跡。
這一招的確管用很久之后,他才曉得李智云的靈鷹幾次飛過這片山林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臨近晉陽城的時候,出于知己知彼有備無患的想法舞馬決定先掌握城中的訊息。
兩個人先是找到了一處驛站本來打算埋伏一隊傳訊兵打探消息。在此之前卻與一名出城辦事的陌生覺醒徒遭遇,那是一個戾氣很重、警覺性也很高的年輕人,在未曾有過半點交流的情況下就向舞馬主動出手,反被舞馬重傷。
舞馬以性命相要挾從對方口中打探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這名覺醒徒是李智云新近吸納到大唐塔的隊員。而此時的大唐塔已然同舞馬離開之前的大唐塔形勢大不相同了——
在接過隊長一職之后不久,李智云便開始大舉招募太原及周邊地區的覺醒徒,在李淵的支持下,李智云許以高官厚祿,很短的時間里便召集了十余個覺醒徒效力大唐塔里漸漸雕像林立,氣派森嚴。
作為前任隊長的舞馬在眼下這座大唐塔里殘留的氣息已所剩無幾。除了他那座平平無奇的書雕,此時也被擠兌在角落里更不起眼了。
新來的覺醒徒幾乎無人曉得他從前為晉陽起兵和大唐塔的建設做過的一切,只曉得那個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書雕屬于一個男性覺醒徒此時已北上突厥不知道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一個新加入的覺醒徒很沒有道理地看中了書雕所在的位置,企圖用自己的貓熊雕像取而代之。每天清晨一大早,甚至是無法入眠大半夜,他都會在當日值守覺醒徒醒來之前,或是睡夢之中,打開大唐塔的大門,走到書雕所在的位置,看看它有沒有如自己期望的那樣毀掉。
自加入大唐塔之日起,他每天都在期待書雕灰飛煙滅,但希望從來沒有化為現實。所以他每天都在咒罵無能的突厥人連一個過氣的覺醒徒都解決不掉,唐公怎么會畏懼這些愚蠢的異族呢。
這幾乎是除了劉文靜之外,唯一一個還在惦記舞馬的覺醒徒。可他甚至都不清楚舞馬的名字。
大唐塔的另一個變化在于,它在整個晉陽軍中地位越來越重要——以李智云為首的大唐塔覺醒徒就迎來了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機會。
那是翻譯將始畢可汗同意談和的消息傳回晉陽城當天的事情。李淵決定不再忍耐下去。他已忍耐了太多的時間,在那些日子里他裝作無能、庸碌、好色貪杯、毫無抱負,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李淵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位于晉陽西南方向的西河郡。西河郡丞高德儒拒絕聽從李淵的號令,而西河郡又很不幸地擋在了晉陽通往大興的大道上,成為了李淵必須鏟除的頭一個障礙。
作為晉陽軍統帥,李淵并不打算親率頭陣,假使戰敗了,對于他的威望將是一場沉重的打擊。
于是,未來的大唐皇帝李世民和現任大唐塔掌舵人李智云替父分憂、帶兵出征、責無旁貸。歷史又一次發生了微小的改變——出征西河郡,李世民依然是李世民,但李智云卻代替了李建成。
這本是一次艱難的考驗。
晉陽軍的兵士大多都是新近招募,作戰經驗幾乎為零。李淵臨行前與隨行壓陣的將領溫大有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自己的兩個兒子年少,請您多擔待一些。第二句:起兵成敗,從這次出征便可以看到結果了。
一路上,李世民、李智云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遇到敵人便身先士卒,帶頭沖上前去。
他們行軍紀律嚴明,沿途絕不叨擾百姓,所遇瓜果蔬菜按需購買,兵士倘若偷竊農家物事,立刻尋到主人賠償,且不苛責偷竊的兵士,軍隊抵達西河郡城下,遇著想進城的百姓也不攔阻,聽任他們進城,于是百姓與兵士對唐公的兩個兒子交口稱贊,威信一步步立了起來。
西河郡郡丞高德儒也是一個覺醒徒,他的本命妖怪是一頭可以駕馭飛石的巨大猿怪,待晉陽軍攻城的時候,高德儒便在城樓各處擺滿了巨石,然后喚出猿怪,巨石便像雨點一般朝著爬墻的晉陽兵砸了下去,一時間慘叫聲接天連地。
被砸到的兵士腦袋開了瓢,有的像蒼蠅一樣被拍死在城墻上粘上去掉不下來,大多數帶著絕望直墜城墻根底,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攻城部隊損失慘重,晉陽軍的士氣低到谷底,連李世民一度都在懷疑有這頭猿怪鎮守,眼前的西河郡能不能拿得下來。
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拯救這支幾乎陷入絕望隊伍的是李智云——他的靈鷹像白日流星一樣劃過血染的戰場,在短暫的時間里失去了蹤影,再現身時它身披耀眼金光在巨猿胸口煽動翅膀,鐵一般的爪子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猿怪的心臟被叼了出來。
猿怪化作一道虛影消失不見,下一次出現還需等待一天之后,也就是高德儒覺術歇時結束之時,但李世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潮水般的兵士涌上西郡城頭,高德儒覺術用盡,終于被俘。李世民打算將其斬首示眾,高德儒被五花大綁,砍頭的鍘刀高高舉起時,他才眼淚嘩嘩,渾身顫抖,似乎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充滿眷戀,但已然有些遲了。
行刑官厲聲令下,鍘刀直劈而下,刑場之外,卻忽然響起了舞馬聽到肯定會翻白眼的那一句“刀下留人”——事情出現了轉機,李智云生出愛才之心,與自己的二哥私下商議一番,決定將高德儒收入大唐塔。
聽完這個故事的舞馬認為這根本是李世民和李智云演的一場戲,目的嘛,當然是想讓高德儒死心塌地。顯然,他們成功了。
經此一戰,李世民領兵打仗之才初露鋒芒,大唐塔拿下了西河郡的團隊神旨,參戰眾人皆收獲了數量不等的神旨星,李智云的靈鷹覺術在晉陽兵士心中留下了天神一般的印象,他在大唐塔的威信也徹底樹立起來,成了當之無愧的大唐塔主人。
李智云順順當當推行了大唐塔新政,每一個覺醒徒修習、選擇和晉升覺術的道路都像是一張畫好程序圖,被提前確定下來。個人在團戰中收獲的神旨星也將嚴格按照比例上繳,之后按需進行分配,執行的一絲不茍。
李智云對大唐塔的未來有著十分明確的規劃,他確定了一頭急需從大唐塔里兌換的攻城靈犀,但把眾人上繳的神旨星加在一起,仍然湊不夠兌換的數目。
有覺醒徒對李智云說,是否再等一等,待下一場大戰勝利,就能湊夠神旨星了。
李智云卻道:“去草原的那個人也該回來了。”
以上,便是舞馬從陌生覺醒徒那里了解到的全部訊息。
聽到李智云說的那句話,舞馬便明白了,對方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雖然他充分理解李智云為了報仇而選擇奪取大唐塔的苦衷,且現今他頭頂上飄著的神旨星也很富裕,但就這么憑白交出去,十分不合道理。而且,被一個心思深處的復仇豺狼每日盯著,時不時地針對,也實在叫人不爽。
更何況,假使李智云看見自己頭頂著兩個光球,說不準還會叫他把青霞的光球也上交組織,留給最需要的人。畢竟,隊長有權決定這件事。至于誰是最需要的人,有可能是李智云,也有可能是別人,總歸不會是舞馬。
“我們不給他機會。”宇文劍雪對舞馬說。
對于眼前這位陌生覺醒徒,舞馬本該干脆利落了斷他的性命——一開始對招的時候,對方也是這么打算的。
但考慮到覺醒徒一死,對應的雕像也將毀滅,難保李智云不會因此而警覺起來。于是,兩個人用附近的樹干制作了一個牢籠,把牢籠深埋于地底,用足量的迷藥迷倒覺醒徒,將他置于牢籠之內緊緊綁縛住。這個牢籠最妙的地方在于,覺醒徒的眼皮上連接著暗器的機關,一旦他在一天之后解除藥性睜開眼睛,鋒利的刀刃就會穿過太陽穴,腦漿四濺。
舞馬和宇文劍雪抹去了掩埋牢籠的痕跡,決定快馬加鞭往晉陽城趕去。
圓月高懸的夜晚,他們抵達晉陽城外。舞馬撐起袈裟暗面,帶著宇文劍雪,趁著夜巡兵出、城門短暫打開的間隙,一口氣闖進了城中。
隨后,他毫不猶豫潛向大唐塔,終于在臨近午夜的時候來到了大唐塔圍墻之外。
此時的大唐塔與舞馬離開之前已大不相同,占地更大了些,四周的青磚圍墻壘起足有兩丈高,外人全看不清院里的情形。圍墻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持戟的兵士個個神情肅穆,紀律嚴明,旁人不知,或以為這院子是看押重犯得監獄。
舞馬曉得李智云此時尚未料得自己會偷偷潛入晉陽城,又自陌生覺醒徒那處探得了大唐塔如今執勤規律,便披著袈裟躍入大唐塔院中。
兩個人一趟溜進塔中,將當夜執勤的覺醒徒打暈,對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擊昏自己的人到底是誰。
舞馬徑直來到自家雕像前,三個光球浮于雕像之上,華芒一照旋而雕像閃過一道銀光,眼前便閃過大唐塔久違的親切提示:
球滿入三階,自此度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