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臺峰大寨最終還是降了。
準確地說,是跑了。
當天夜里就有零星的山賊偷偷跑下神臺峰,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溜了。
羅大牛和李頂梁在附近幾個出口都埋伏有人馬,那些步伐輕盈零星逃跑的統統都放過了,只逮住那些騎馬的、背著大包小包、步伐沉重的,從這些人身上搜出了不少錢糧。
一整晚下來,跑了將近兩百人,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半路上。
羅大牛沒耐心等他們一個個地跑,連夜把百多個人頭掛在了神臺峰大寨不遠的一棵大樹上。
第二天一早,那些還心存僥幸的人,正悄悄摟銀子準備跑路的人,看到那顆掛滿人頭的大樹后,便乖乖地走下山,跪在地上乞降。
羅大牛粗略甄別了一番,把大小頭目和那些惡貫滿盈的都給砍了,剩下的全部押到礦場挖礦。
如今,礦場也組織起了兩百人的護礦隊,分成兩組,一組挖礦,另一種巡邏戒備,防止俘虜生事。
比起巴山虎的黃叢山,神臺峰大寨的錢糧并不多,只有一千三百石糧食,銀子更是只有五百多兩。
羅大牛一連砍了幾個山賊之后,那些投降的才急急忙忙帶關帝軍去挖銀子,把神臺峰幾乎刨了個底朝天,又刨出四千多兩銀子,一百多兩金子,還有一堆金銀首飾玉器掛件等。
除了錢糧,神臺峰大寨有上百個女人,還有兩百匹戰馬,一百多牛羊驢騾等牲畜,三百多斤鹽,上百匹棉麻綢緞,三百多斤棉花,刀槍棍棒不計其數,雜七雜八的東西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東西,是郭彥立寨六年攢下來的家底。
秦川不但保留了神臺峰大寨,還加強了防御工事,挖了好幾個蓄水池,山寨里的錢糧也沒動,只把那百來個女人和牲畜都送回孟家莊。
這座大寨就是第二個窩,一個進攻方山堡,封鎖婁煩西邊門戶的橋頭堡,也是一個鉗子,和孟家莊一東一西鉗住三座崖和東葫蘆川。
這地方也是一條退路,萬一孟家莊很不幸地被某位大佬盯上,實在守不住的話,秦川還可以帶人躲上孝文山神臺峰保存實力。
至于黃叢山大寨……秦川打算把它夷為平地,因為他沒那么多兵力駐守那么多地方。
正在修水利的莊民被抽調了近千人,所有牛車驢車雞公車等等也被調到黃叢山,把錢糧和一應事物統統都運回孟家莊。
包括山寨內外的木屋、木墻、拒馬等等一切木頭做的東西,也一個不留地全被拆掉了,木料統統運回去蓋房子。
這附近并不缺樹木,黃叢山到關帝山一帶到處都是高聳入云的云杉,密林連綿,但秦川懶得去砍木頭,用現成的木料比費勁砍伐晾干再鋸開輕松多了,而且黃叢山大寨幾乎所有屋子都是云杉木搭建的,料子都好得很。
神臺峰和黃叢山兩座大寨里的女人,也全都送回了孟家莊。
秦川允許她們自由離開,但將近兩百個女人里面,最終離開的不到十分之一,這些女人大多已無家可歸,家人不是餓死了,就是死在流寇手里,或者跟著流寇四處打殺去了,她們也不知道該回哪里。
尚有家人的那些,也大多不愿回去,被山賊擄去那么久,回到家只會被鄰里指指點點,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
最終留下來的有一百七十多個女人,秦川特意撥了兩間院子給她們住,讓她們在孟家莊織布縫衣。
秦川的規劃中把農業放在了第一位,其次是冶鐵、畜牧,緊接著就是紡織業,西南邊不遠的永寧州盛產棉花,婁煩靜樂嵐縣三地也有不少人種植,很適合發展紡織業。
除了用來織布之外,這些女人還有另一個大用處:跟九箕山老匪或關帝軍婚配成家,繁衍未來的功勛子弟。
他想讓自己的部下都娶妻生子,成家會讓他們更有歸宿感,更惜命,也會為了守護家園而付出更多。
劉有柱就是個典型案例,這廝軟硬兼施把孟圭明的侄女弄到手,把那驕橫大小姐治得服服帖帖的。
從那之后,這廝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跟兄弟們博骰子賭錢了,酒也喝得少了,一到晚上就回他那間小院子,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只不時提著刀子殺氣騰騰地沖出來,把那些躲在窗下偷聽的愣貨攆得嗷嗷叫。
秦川覺得,這是好事。
他的部下得先成為有家有室的正常人,并最終成為光宗耀祖福蔭子孫的開國功勛。
相比于劉有柱,羅大牛就顯得慫多了。
護送那些女人回孟家莊的時候,羅大牛有事沒事就騎著馬在李大小姐周圍晃悠,見對方那三寸金蓮走山路一步三搖之后,還牽來一匹乖順的母馬給李大小姐。
誰知李大小姐甩都不甩他,寒著一張臉跟塊冰似的,只顧踩著小碎步悶頭走路。
羅大牛也不氣餒,厚著臉皮牽馬走在旁邊,怎么看都怎么像一條哈巴狗。
一個老實憨厚的莊民趕著驢車拉著糧食從后頭上來的時候,李大小姐在那個小丫鬟的幫助下,一扭臀坐上了驢車,羅大牛急忙追上去,把那莊民扔下車,然后自己坐上驢車當起了車把式,把周圍那些哀怨愁苦的女人給笑得一片花枝亂顫。
李大小姐羞得滿臉通紅,跳下車,跑到后面換乘了一輛牛車。
羅大牛急忙跟了去,又把牛車的車把式踹下車,還沒來得及提起牛鞭,那李大小姐就惱羞成怒地奪過他腰間長刀,個嬌小玲瓏的小妞吃力地拖著一把五尺長刀,把個五大三粗壯得跟牛似的九箕山三當家攆得滿山亂竄。
周圍的人們都哄笑起來,路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秦川本想找羅大牛說點事情的,遠遠看到這幅情景,便一拉馬韁掉頭走開了。
他現在覺得,羅大牛被李大小姐咬的那一口不冤,一點都不冤。
……
京師,紫禁城皇極門,崇禎帝朱由檢不顧皇極門外站列的群臣,只對著一封題本拍案叫好。
一連看了幾遍,崇禎又對墀下站著的兵部尚書張鳳翼問道:“四千首級可曾查驗?”
張鳳翼躬身回道:“回稟陛下,經由微臣親自查驗口齒及投水法驗明男女,四千三百七十二首級皆為男子,且其中半數為常年飲酒吃肉之徒,應是些積年老匪及老營人馬無疑了。”
“好,甚好!”
崇禎那張微微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不經掩飾的欣喜,道:“山西宋統殷用兵得當,獲此大捷,當賞,參將虎大威殺敵奮勇,一舉擊潰賊寇,亦當賞。”
“婁煩巡檢使秦川智勇雙全,以區區數百民壯破敵一萬,當重賞!”
“眾卿且說說,朕該如何封上此三位能臣良將?”
話音剛落,就聽墀下一聲輕咳,內閣首輔周延儒站了出來。
“啟稟陛下,以臣之見,此三人萬萬不可賞。”
崇禎眉頭一皺:“為何?”
周延儒把頭低了幾分,道:“自賊寇入山西以來,便一路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平陽、澤州、大寧等紛紛陷入賊寇之手,或被賊寇席卷一空,現如今連壽陽也落入了賊寇之手。”
“宋統殷提調各路督撫標營數以萬計,卻不能阻敵一步,難咎其守土不力之責。”
“不日前臣得密報,宋統殷曾通令前方將士,殺賊者抵死,賊人才得以一路席卷山西半境,如今卻傳來陣斬四千之捷報,與先前戰況截然相反,相互矛盾,臣以為,事出反常必有妖,還望陛下三思。”
崇禎臉色一變:“你是說,宋統殷謊報軍功?”
周延儒又躬身道:“宋統殷守土不力,屢失州府,對自己的處境必然心知肚明,如此境況之下,難保不會做謊報軍情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這時,東閣大學士溫體仁也輕咳一聲,先是對崇禎行了一禮,然后朝周延儒問道:“周大人,若如你所說,那四千三百首級又從何而來?”
周延儒微微笑了笑:“賊寇分三十六營七十二家,相互間攻伐不斷,山西大地伏尸遍野,搜羅兩三千積年老匪的首級有何難事?”
溫體仁一時無言以對,只得朝崇禎躬身一禮,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宋統殷斷然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先前宋統殷也曾奏報靜樂知縣何長保及婁煩義士秦川大破賊寇之事宜,并呈送數百賊人首級,陛下曾親自委任婁煩義士秦川為巡檢使,可見婁煩確有秦川其人,其亦智勇雙全,加之山西參將虎大威勇猛過人,用兵得當,以數百民壯及虎大威兩千兵馬破敵一萬并非不可能。”
“由此,臣以為,婁煩大捷確有其事,宋統殷亦斷然做不出如此欺君瞞上之行徑。”
聽完周延儒和溫體仁的話,一向反復無常的崇禎久久不說話,只擰著眉頭望著那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