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依據,顧佐不慌不忙:“貴派給我開出的薪俸是每月十二貫吧?”
田堂主哼了一句:“看走眼了!你哪里值得了十二貫?一貫也不值!”
顧佐沒搭理他的譏諷,笑了笑道:“走不走眼,那是你們的事,當時約定就是十二貫。剛才你們開出來的賠付,也是按照十二貫算的,那咱們就按照這個數算。”
他掰著手指頭道:“每月十二貫,一年十二個月,這就是一百四十四貫。咱們按二十年算,這就是兩千八百八十貫,給你們免一個零頭,就按兩千八百貫算好了。”
話音剛落,黃掌門就翻了個白眼,身子向后一倒,向三元宮兩位執事發笑,那意思:你們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兩位執事也很不高興,顧佐這么獅子大開口,讓他們也很難辦。
田堂主則指著顧佐大笑:“你是想錢想瘋了吧?憑什么按二十年算?你是賴上我鼎湖門了?我們還得養你一輩子?哈哈......”
在他的笑聲中,顧佐一臉嚴肅:“就憑你們毀了我的求道之路!資質魯鈍被革出宗門?騙吃騙喝?這句話的傷害有多大,你們想過嗎?你們以為這句話的傷害比作奸犯科要小?對一個想要修行上進的人來說,傷害更大!這句話如今被你們傳遍了嶺南道,用不了多久,也必將傳遍天下!你們斷了我的路,讓我無法再入宗門學道,你們就該養我一輩子!”
憤怒的指控在堂上回蕩,頓時壓住了田堂主的笑聲,連同黃掌門,二人望著顧佐良久,卻怔怔著說不出話來。
顧佐對自己修行之路的預測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哪怕他們再不喜顧佐,也不能昧著良心矢口否認這一點。以前之所以沒有想過,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會站在顧佐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也不會給顧佐一個公平談判的機會,以前的顧佐無論說什么,他們都聽不進去。
而現在,顧佐的話需要他們面對,所以他們聽進去了,聽進去之后才發現,人家說的這種狀況很有可能發生。
他們很有可能毀了顧佐的修行之路!
毀了人家的一輩子,拿什么補償才夠?
二十年,真的不算多。
說到后來,顧佐喃喃道:“黃掌門、田堂主,我當時說過的,我一文錢也不要,我也的確沒要,走的時候,辭呈也是寫好了的……”
黃掌門不再一臉不屑了,田堂主也不再笑話了,兩人面面相覷。
黃掌門扭頭詢問三元宮兩位執事:“這份呈文,宮里轉發各宗了嗎?”
于門頭輕輕點了點頭。
黃掌門再問:“能否追回來?要不,我們鼎湖門再出一個更正?”
顧佐搖頭:“追不回來了,再發什么更正也沒有用的,天下修士都會知道,我顧佐是個廢柴,是個四處騙吃騙喝的家伙......”
眾人默然。
這時候,房門被人推開,李都管再次進來,他剛辦完手頭上的事情,準備過來催促一下雙方加快進度,正好在門口聽到了顧佐的話,于是嘆了口氣,走進來坐下。
重新看了一會兒顧佐,李都管扭頭向黃掌門道:“云鶴,現在還認為老道是小題大做么?”
黃掌門低頭:“老都管......”
李都管沉吟片刻,道:“原本這件事情,我是只關注結果,而不關注過程的,但剛才聽了顧佐的話,老道我是深有感觸,這件事情目前只是個例,但卻有可能引發各宗門跟風。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這個前車之鑒,每一家宗門都群起效仿,他們對門中哪位弟子隨隨便便來一個資質魯鈍,甚而其他更無法評估的理由,將人革出宗門,我們修行界會是什么樣子?”
眾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李都管環顧左右:“你們有什么建議,說來聽聽。”
于門頭當即道:“顧佐的話,給我震動很大,我認為,都管的顧慮是完全有可能出現的,如何應對這種局面,我倒是有點想法。我依舊認為,是否開革弟子,是宗門的權力,但凡事要有一定之規,要么違背宗門戒律,要么協商解決——比如讓弟子自行辭道,如果兩者都不符合而強行開革,就必須給予補償,而且這種補償必須讓宗門不愿輕易選擇這條路。另外,三元宮以后也當對此類懲處予以斟酌,不是說要干預,而是要斟酌是否轉發嶺南所有宗門周知。”
眾道士都點了點頭,李都管也點了點頭,此言甚合其意,于是問黃云鶴:“怎么樣?”
黃掌門和田堂主在紙上用筆交流片刻,道:“老都管,我們商量了兩個補救之法。其一,重新將顧佐收回宗門,每月薪俸三貫,只要顧佐沒有違背門規,就永不革出......”
這是答應養顧佐一輩子了,也算真心實意,李都管點了點頭:“說第二個。”他估計顧佐不能同意,裂縫一旦出現就很難愈合。
黃掌門續道:“其二,按照鼎湖山外門弟子最高薪俸水平,一次性支付顧佐二十年,作為補償。”
李都管敲了敲桌子:“外門弟子最高薪俸是多少?”
黃掌門道:“每月六貫。”
李都管笑了笑:“你們鼎湖門還真是富庶啊。”
黃掌門拱手:“全賴各位道長看顧。”
李都管問顧佐:“小顧,覺得行不行?”
每月六貫,二十年就是一千四百四十貫,相當于將顧佐提出的補償方案打了個對折。
顧佐原則上接受了這個方案,但提出了一點變通:“能否將這些錢以靈石的方式補償給我?我雖然資質魯鈍,卻不想就此放棄,還是想要繼續修行。只是我缺乏購買如此大量靈石的路子,希望黃掌門能夠體諒。”
李都管贊了句:“道心甚堅!”又扭頭等黃掌門回話。
黃掌門和田堂主又交流了一會兒,然后道:“一次掏出上千靈石,宗門里也有困難。不如我們補償顧佐五百塊靈石,再開出八百貫飛票吧。”
顧佐同意了,于是在三元宮現場簽署了和解契文,李都管為防遲則生變,當場要求鼎湖門支付補償。八百貫的飛票,田堂主身上的確能夠湊出來,但五百塊靈石則必須回山門去取。
李都管也爽快,當即讓三元宮代付五百塊靈石,之后再由鼎湖門還上來。欠三元宮的錢,還真沒哪家宗門敢賴賬不還。
拿到了錢和靈石,李都管問顧佐:“下一步打算去哪里?聽說你是會稽郡的人?回去么?”
顧佐搖了搖頭:“晚輩還想在外云游幾年,多學些東西,多長長見識......下一步打算去南詔看看。對了李都管,道宮里有沒有驛站投遞的門路?眼看到了要繳納館賦的時候了,我打算再繳納三年。”
李都管看了看于門頭,于門頭當即道:“寫封信,把飛票夾在里面,用驛路傳過去就是。這件事我來辦。”
顧佐儲物扳指里的零散飛票還有不少,當即掏出來交給于門頭。
向在場的諸位前輩告辭之后,顧佐出了三元宮,快步走在街道上,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看著奔行而過的車馬,聽著各種嘈雜的聲音,又慢慢收住腳步。來到道旁,遠眺山麓下繁華的廣州城。看著看著,視線漸漸有些模糊了……
五百靈石、八百貫飛票,這是顧佐用自己在嶺南道、甚至有可能是整個中原的修行前途換來的補償。或許在鼎湖門這種富庶的宗門看來,這點資財并不算什么,但顧佐回首在山陰的往昔,回想一路而來的艱辛,眼前浮現的各種鄙夷和嘲諷,當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只想大哭一場。
前方駛來一隊馬車。四輛馬車裝飾都很簡樸,其速甚快。
就聽三元宮中一陣磬音響起,中門大開,一群道士蜂擁而出,列于階前。
元真護國天師駕臨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