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縣主府不大,在崇德坊中的巷陌深處,前后加起來也就是個三進的宅院,雖說長安城寸土寸金,但于一個親王女的身份來講,這也的確太過低調了,連許多富戶都不如。
正門進不去馬車,車駕繞行后門,顧佐跟隨清源縣主和金供奉進了門,迎面是個天井院子,正中有座方池,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正極為專注的蹲在池邊,看著池子里的幾條紅鯉。
清源縣主輕聲道:“僾......”
連喚了兩聲,那孩子才反應過來,抬頭看時,連忙起身,兩只小手緊張的揉搓著:“大姐,我不是偷懶不念書,就是出來小解......我馬上回房......”說著,撒丫子就往后面跑。
清源縣主將他喊回來:“僾,今日先不念了,過來見客。”
孩子轉過身子,低著頭跑過來,行禮道:“見過金先生,見過這位先生。”
清源縣主道:“這不是你的先生,是你的長史......你叫一聲先生也沒錯。”
孩子眨著眼睛,一臉懵懂,站在顧佐跟前抬頭仰望,只及他的腰那么高。
顧佐躬身:“南吳州長史顧佐,拜見都督。”
孩子還有些不明白,清源縣主提醒他:“僾,你不僅是吳國公,還是南吳州都督,這位顧長史,正在替你執掌南吳州,這次是來見你的。”
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臉色忽然蒼白,哇的一聲了哭起來,抱著清源縣主的腿道:“我不去十王宅,我不要去啊大姐,我做錯什么了大姐告訴我,我改,我改還不行么?嗚嗚......我努力念書,我聽話,我孝順父王和母妃,不要讓我去十王宅啊,嗚嗚......不要趕我走......”
清源縣主的眼眶立刻紅了,俯下身子抱著孩子,使勁安撫:“沒有趕你走,也沒有讓你去十王宅,顧長史是自己來的,不是皇爺爺派來的,乖乖,僾,別哭了,乖......”
顧佐怔怔良久,望向身邊的金供奉,金供奉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等清源縣主牽著孩子去內宅后,金供奉向顧佐道:“這就是吳國公,名僾,是壽王和韋妃的長子。天家的規矩,孩子封王后就要進百孫院,那里面可......壽王和王妃不忍,便將孩子送來縣主府上寄養,指望不為......上頭惦念著,忘了才是最好。孩子雖小,卻聰慧得緊,明白很多事理,你以官身來拜,他以為要去百孫院了......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顧佐聽說過一些十王宅、百孫院的故事,聽了金供奉的解釋,惻隱之心大動,望著內宅良久不語。
嚴格來說,金供奉不是縣主的供奉,也不是壽王府供奉,應當算是韋家的供奉,被韋妃請來保護清源縣主的,而縣主府上也只有他這么一位供奉。整個縣主府也沒多少人,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李僾不被今上惦記著,無論表現好與壞,只要被惦記上了,說不定就要封王,因此縣主府的人越少越好,連同金供奉在內,只有八個人。
除了縣主本人、吳國公李僾和金供奉外,只有一位嬤嬤、兩個丫鬟和兩個下人,連管家都沒有,管家的差事被金供奉兼了。
外院雖然不大,但房屋是盡夠的,顧佐也不是挑剔的人,尋了一間住下。
整個下午,金供奉和顧佐都在互道別后之情。金供奉當年入京后,揣著賀老大人的薦書拜見太子,賀老大人曾為東宮侍講,當過太子的老師,原本金供奉以為會得到太子的優待,誰知人家連見都不見,奉上十貫之資之后就算打發了。
金供奉苦笑:“也是金某傻了,老大人被迫入道,太子怎么可能用我,我去登門,不過是自討苦吃而已。”
好在金供奉是筑基后期修士,到哪里也不愁飯吃,先后在幾家大戶中輾轉了三年,等他破境金丹的時候,才終于攀上了韋家的門楣,當時清源縣主別居開府,韋妃便請他來此坐鎮。
說完,金供奉嘆道:“還記得當日你我辭別,金某說,等到了長安落定根腳后,便請你進京,說來慚愧,長安居,大不易啊。好在小顧你自己闖出了一片天下,和你相比,金某感愧萬分。”
顧佐連忙好生安慰一番,沉吟道:“不知金供奉月俸幾何?”
金供奉道:“韋家還算大方,我在這里月俸三十貫。”
的確大方,一位金丹供奉,外間普遍在二十貫左右,韋家包吃包住還給三十貫,算得上仁義了,如此待遇,甚至比南吳州要高出一倍,當然,南吳州那些金丹是不靠薪俸過日子的,這一點沒法比。
顧佐想了想道:“若是供奉在長安過得不順心,何不隨我去南吳州?別的不敢說,一年六百貫是可以保證的。”
收益直接翻了將近一倍,頓時令金供奉有些猶豫,望著顧佐道:“小顧,你如今真的生發了。”
顧佐笑了笑,道:“僥幸而已。”
金供奉望著院中方池里游動的紅鯉,良久后道:“再說罷,小顧的好意我知道了,若是實在混不下去,必然去南吳州投奔你。”
當晚,清源縣主于后宅開宴,為顧佐接風洗塵,堂上擺了四張幾案,上首是她和李僾,下首是金供奉和顧佐,此外就沒有旁人了。
席間,顧佐談起南詔風物,講述獸潮大戰,兩位宗室聽得眼都不眨一下,完全沉迷進去。清源縣主望著顧佐,眼中滿是笑意,李僾雖然不敢說話,但還是在清源的鼓勵下,怯生生的敬了顧佐一杯酒。
第二天大早,金供奉陪著清源縣主去壽王府請安,李僾則被宅在書房中念書——清源縣主給他請來的是一個老夫子,也沒什么名氣,顧佐聽了名字后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換上一身從來沒有穿過的道袍,出了門,顧佐按照事先打聽好的地址,穿過街巷,來到朱雀大街,沿著朱雀大街向南一拐,路西便是崇玄署,占滿了整座崇業坊。
望著眼前巍峨不遜于宮城的高大殿宇,顧佐駐足片刻,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聽靈源道長說,崇玄署的正門幾乎從來不開,顧佐來到側門處,握住門上的銅環,重重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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