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
綠綠的草原，
——這是別人家的家。
在神圣奧蘭帝國境內，洛基的家是一處陰暗逼仄，頂上還不斷滲水的小破山洞。
寒酸的山洞連家也說不上，用暫居的庇護所來形容才恰當。
小山上長滿了參天的喬木，山下就有著一座人類生活的小鎮，熱鬧不已。
但為什么這個叫洛基的法師不住在鎮上，反而定居在這種只有熊會來的地方？
主要原因，是他外表過于丑陋……還是一名不太可能會被接納的深淵偷渡者。
洛基骨瘦如柴，體色呈現著不自然的蒼白，有著沒有經過風雨磨礪、十分圓滑的臉型。他的面部平坦，沒有鼻子，兩個眼眶從中深深凹陷下去——從中投射出顱骨內魂火的幽幽藍光，在這漆黑的山洞中分外的顯眼。
身為骷髏法師，或是凡人俗稱的“巫妖”，除非他是覺得號練廢了想早日重開，否則萬萬不敢靠近人類的定居點。
可是現在他的處境不容樂觀，更談不上選擇的余地……一周前才被圣光重創。現在他正倚靠著一處石臺，顱骨中的魂火猶如風中殘燭般搖晃、黯淡。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很久。
巫妖的魔力和死靈之力，就相當于對人來說至關重要的食糧和生命力。
現在洛基兩個狀態都不太好，稍懂亡靈法術的人就能明白，他這是有出氣沒進氣，多半是要解放魂火、靈魂回歸命匣了。
但就在這時，他身旁石臺上的墨綠寶石如璀璨的綠色星辰般閃耀了一下……劇烈的魔力波動洶涌回蕩在洛基周圍——
寶石中傳出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好了！重新開張！！”
隨即注入體內的魔力和死靈之力重新點燃了洛基的魂火，也逐漸喚醒了他意識。
“……寶石？”
這個小骷髏恢復意識，感受到體內枯竭的魔力像打了興奮劑般不斷飆升，心中一陣狂喜。
“……啊……哈哈，我還活著！！！墓園之鏡也還在！”
洛基從地上爬起，令人害怕地狂笑起來……
不得不說的是……以他這幅白骨森森的樣子說出“活著”二字，真的十分詭異。
如果是凡人，他們的身軀也能容納魔力。
但對變為骷髏的他來說，是魂火容納了絕大多數的魔力。
魔力快速充入靈魂中的奇異充實感，這是他現在唯一還能體驗到的快感，也加劇了他的狂喜。
對巫妖來說，這樣猛烈的情緒波動實屬罕見，但他不太擔心這笑聲會引起誰的注意。
因為這里不是魔物橫行的深淵，而是奧蘭大陸，那些沒有魔力的凡人不太可能會聽得到骷髏的笑聲。
“很好，準備開始游戲吧！”
這是寶石發出的聲音。
寶石再次回應了他，但卻像是那些打著人工智能旗號的人工智障一樣，前言不搭后語，說的話令人費解。
“……游戲？你說的是什么游戲。”
洛基僵硬地轉過頭，活動了一下纖細修長的指骨，把寶石握在了掌心。
他并沒有為這枚寶石會說話感到奇怪。
“墓園之鏡”本來就是某個古代大巫妖的作品。
巫妖擅長創造和奴役傀儡，所以它被賦予了什么智能也不會令洛基感到稀奇。
這是一件意外之寶，正是為了它，洛基才從深淵冒險逃到凡界的奧蘭大陸，就算差點丟了命也在所不惜。
現在距離他離開深淵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墓園之鏡”還是第一次對洛基產生了反應。
他是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把寶石捧了起來。
骷髏們沒有觸感和神經，完全依靠魔法操控雙手，就像是在操控什么機械。偶爾會不聽使喚是常見的事。
所以為了避免手滑把寶石摔在地上，他是全神貫注地在做這件事。
墨綠色的寶石拳頭大小通體散發著幽幽綠光，透過不規則的切面，他仿佛看見了一個旋轉的黑色漩渦。
隨著漩渦的旋轉，寶石像水面一樣反射出變換的綠光，其中蘊含魔力之強大可見一斑。
“這些魔力，在涌向我？”
洛基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象中的冷風經過他空洞的顱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暫且不知“墓園之鏡”的魔力從何而來，但它正在不限量提供著洛基因為連續逃跑而匱乏的魔力儲量，這個事實讓他更是欣喜。
手上將寶石轉了個面——另一邊是打磨得像鏡面光滑的平滑切面。
這一面此刻也活躍起來，邪惡的死靈之力從寶石中交織浮現，映出了洛基的臉……或者說，顱骨。
“……這下我就是‘墓園之鏡’的新主人了嗎？”
“哦吼！你又前進了一大步！！”
陰陽人的聲音響起的瞬間，洛基被嚇了一跳。
“什——”
話還沒說完，黑色旋渦就將他的魂火吸入了寶石之中，只剩無意識的骨架兀地癱坐在原地，交疊的手骨還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塊魔力滿溢的至寶。
墓園之鏡內部的世界里，洛基的魂火已經凌駕在了空中，俯視著這個死氣沉沉的空間。
天空沒有星辰，更沒有日月，只有無盡的死寂。
“死寂”是最適合這過空間的形容詞。
死靈之力濃郁到能具現化為灰黑色的霧氣，在荒蕪的土地上方肆意流淌。
了無生機的環境里，有不少枯死的植物和半腐爛的遺骸安靜的躺在地上，永遠保持著死去的狀態。地底更不知埋藏著多少已經無用的遺體。
來自不同種族，不同地位，不同強度的生物被平等的埋葬，他們的魂魄和遺體被永恒的禁錮在這里。
在某個理性和科學支配一切的世界，洛基知道這些尸體最終會轉化成煤炭和石油。
但在魔法支配一切的世界，它們的能量會轉化成地脈中的魔力——也是身為巫妖的洛基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當洛基想拉近距離更仔細觀察那些遺骸時……一些死者身上就傳出了一陣骨骼活動的細響，它們抽搐著扭曲、殘破的肢體，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用殘存的聲帶發出哀嚎般的吼叫。
“唔啊啊啊……”
1級-喪尸
1級-喪尸
1級-喪尸
1級-喪尸
1級-喪尸
五個顯眼的標識出現在視界之中。
是五只最下級的亡靈，它們簡單的信息浮現在洛基的腦海之中，他也能很輕松的察覺這些喪尸的位置和行動，并隨時準備好支配它們的行動。
任何召喚并支配過亡靈的巫妖都體驗過這種感覺，這就是主仆精神鏈接已經建立的體現。
自虛空而來，耳邊又響起了寶石的聲音：“這就是你要找的那一個！”
環視一周，洛基看不到有什么東西。
即使是在寶石內部的空間，也見不到那個聲音的本體。
……
洛基無奈問它：“暫且不知道你是什么東西，但是不是我說一句你就會自動應一句？”
“形式還不算太糟糕。”
別說通過圖靈測試了，這個智能的反應能力只能用悲劇來形容。
巫妖們習慣奴役其他亡靈，偶爾在發明創造時會制造出這種虛擬仆從也很正常。
考慮到年代久遠，這樣粗糙的智能也許已經是當時魔法能達到的極限。
洛基猜，創造這個智能的主人只是往它的意識中輸入了一些簡單的語句，它會根據詢問，自動從句庫中選擇一個句子作為答案——所以它的應答才會這么令人感到迷惑。
但是相對的，“墓園之鏡”的主人也許就把秘密藏在了這個智能的身上！
想到這點的洛基興奮了起來。
“我給你起個名吧……就叫你鮑勃好了。喂！鮑勃，快告訴我這個寶具的使用方法！”
“保持這個氣勢，朋友！”
他也許不能理解這么復雜的語句。
洛基的魂火頓時閃爍了一下。
“……你還是快閉嘴吧。”
……
這一次，鮑勃沒有再接他的話。
洛基也放棄了向它尋求答案的打算。
他以魂火的本體姿態在這片廣袤的空間向上漂浮，希望能看見更多東西。
很快，厚重昏黑的云翳阻止了他的上升。
目力所及的曠野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氛圍：一處荒涼殘酷的古戰場。
它的四周都被黑霧狀的死靈之力包圍，這片被限制在的區域也是洛基所能活動的全部區域。
他能感受到，這片黑霧之內并非是墓園的全部內容，黑霧之外一定還有更大的世界。
為什么會有這種限制結界？他也不清楚，但只要是魔法，就一定會有破解的對策——理論上來說。
他再把視線投向唯一能動的東西，那些因為自己到來而被活化的喪尸。
然后洛基就發現，這些喪尸的輪廓泛起了奇異的白光。
“這是……”
洛基想象著，努力嘗試用更近的距離觀察他們。
這時，他觸發了某種法術——一只喪尸被他的精神“握”住了。
“‘法師之手’？不……不是，不是我施放的法術。”
他也沒有施放“死者蘇生”，但這五只喪尸還是站了起來迎接他……這些現象只能被理解為“墓園之鏡”前主人預設的法術。
這是一個奇妙的發現，當他同時握起三只喪尸的時候，更奇妙的事情出現了。
“哈！三連！這是你的獎勵！”
鮑勃故作親切的聲音響起，三只喪尸的中央泛起陣陣漣漪。邪惡的死靈之力從中噴涌而出，旋轉著形成一道漆黑的漩渦。
就像一臺啟動的榨汁機，縱橫交錯的魔力很快把三只喪尸旋轉、切碎、并糅合在一起。
場面之獵奇，即使是身為巫妖的洛基也忍不住會一陣“反胃”。
好在污血和魔力很快消散。
從中出現，堪稱完美的死靈造物讓洛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只潔白剔亮，高大威猛，十分獨特的嶄新骷髏兵。
不只是將三份尸骨粗暴的拼接在一起——而是以一種近乎鬼斧神工的技巧，使三份骨架被拆分開來，再以更方便行動，更適應魔力的結構構建出了一只更優秀的骷髏。
這種技藝只有大師才能掌握，洛基至今為止最完美的作品是一只“喪尸犬”——把他某位眼魔鄰居大卸八塊，用他的原料七拼八湊做出的“喪尸犬”。
相比較下，出現在洛基面前的骷髏兵堪稱杰作，足以放在大陸全境的任何國王的寶庫中展覽。
它的三個顱骨一個被安置在正中，保護重燃的魂火。兩個置于兩肩，作為肩甲的一部分護衛脆弱的關節。
胸腔的肋骨像蛛網般盤根錯節地織成了骨質重甲，保護住支撐全身的脊椎。
加固了骨環的盆骨，更加修長、堅韌且便于使用的四肢。
但對骷髏兵，對需要當作炮灰隨時犧牲掉的骷髏兵來說，這樣的結構似乎優化得太過頭了。
將三份骨骼結構，用精湛的手藝構建出一名美麗的炮灰——就像一位木雕大師用三份珍貴的黃花梨木雕出了一個馬桶。
想到這里，洛基感到十分的嫉妒，接著是一陣憤怒，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不要把才能浪費在馬桶身上啊！！”
出現在他面前的骷髏單從結構上說，就已經更高大，更沉重，更堅固，更強韌，四肢更修長，更適合戰斗。
最難能可貴的是，維系它三份魂火所需要的魔力，居然比洛基自己維系一只骷髏兵要消耗的魔力還要低。
對需要同時操縱多名仆從戰斗的巫妖來說，這種技術只能用“奇跡”形容。
“……這是什么秘法？是藏胸腔里的法陣嗎？只是優化死靈之力流通的路徑，不可能省不下這么多魔力的……”
實在是太不魔法了。
洛基正揣摩著制造它的技藝，這個神奇的馬桶……呸，骷髏兵已經開始在周邊古戰場一樣的環境中尋找起自己的裝備。
與它建立起精神鏈接十分強韌，洛基也能從他身上探知到更多信息。
——
2級-骷髏兵
“骷髏兵僅僅是被主人的意志驅動著的死者。盲目的服從，無視饑渴，不會害怕也不會懷疑，一個優秀的仆人。”
往生穿刺：骷髏兵殺死的尸體將會被滿溢的死靈之力重新活化。
白骨之網：偶爾它能夠重新活化周邊的尸體，用白骨組成的荊棘困住對手。
——
洛基察覺到這些用古代語言描述的信息應該就是寶石前主人所留。
至于前主人到底是誰——那是奧蘭世界的第一個巫妖，人稱“極寒深海”、“一切巫妖的老師”的傳奇法師馬格納·蘇斯。
馬格納用平淡的語調描述了這份能讓洛基妒火中燒的杰作。
他活動的時期距今已經有五千年，生平多半已經淪為了口口相傳的傳說。
但身為巫妖，洛基知道他的卓越貢獻：自馬格納創造亡靈法術，使用魔力活化死者并使其恢復智能開始，亡靈法師很快就像雨后春筍般出現，成為了一個牢不可破的派系。
同時代即使是名望、魔力都凌駕馬格納的大法師們，也不乏主動成為其學徒以為自己續命的人。
它們將馬格納的亡靈法術體系傳承至今，已經有了五千年。五千年能創新、改變其體系的巫妖卻少之又少。
用出道即巔峰來形容馬格納的亡靈法術毫不過分。
正所謂高山仰止，想到這很可能是馬格納的作品，洛基的嫉妒心反而平復了許多。
大概確定“墓園之鏡”的起源和作用后，洛基讓魂火離開此地，返回到了本體之中——他很想繼續研究這里的秘密，但這不是當務之急。
真正的當務之急是找一個安全的藏身之所……準備好防御后，再潛心把這塊寶石研究上十年百年，最后回到深淵把那些暗算自己的深淵領主們一一做掉。
“出發！”
洛基豪氣十足地揮了揮拳頭，可是沒等他站起來，一道十足圣潔、十足險惡的氣息出現在了山洞洞口。
“站住，亡靈。”
那是一個莊嚴的聲音，吸引了洛基的目光。
一個背生雙翅的天使出現在那里。她的腦后散射著潔白的圣光，一對純白的羽翼上籠罩著濃郁的金色流光。
全身藏在繡著金絲的白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
左手和右手分別提著一柄淡紅色和淡藍色的十字架造型的光劍。
圣光純度之高，僅僅是直視這個天使，洛基就感覺自己的魂火不穩定起來。靈魂馬上就要被蒸發殆盡，升入天堂了。
說起升上天堂——被圣光凈化的亡靈們只會魂飛魄散，還原成世界的基本粒子而已。即便是有命匣的巫妖也難以逃脫。
無盡的恐懼涌上了洛基的心頭。
“……可惡！你是來做什么的？”
“我來誅殺為禍凡界的邪穢。”
洛基的問題純屬廢話。
天使逮到小巫妖，就像老鼠撞上貓。
這個世界依據七個分水嶺，把力量等級分為零到七階。
洛基擁有四級魔力上限，掌握兩個四級法術——他理所當然地是一只四級法師。
盡管力量體系不同……但無論是普通的熾天使，還是作為軍團長的昊天使。
他們都被教會認定為這個世界最高的第七等級。
他們行使著比魔法更具力量的“奇跡”。
撇開戰斗能力不談，光是一個能重塑肉身、活死人肉白骨的七級神跡“復活術”，教會把天使們評定為第七等級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洛基很了解自己的天敵，他清楚眼前的天使擁有著碾壓自己的實力。
最該死的是，身為天使，她絕對不會有半點和談的念頭。
她揮舞手中光劍，周身光焰暴漲，是不打算讓洛基活著離開這里了。
至于為什么她會出現在這里？
洛基覺得是墓園之鏡覺醒時泄露出的魔力吸引了這個煞星。
來不及多想，他一手抓起墓園之鏡，朝著出口——也就是天使身后的洞口沖去。
這是他唯一的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