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打得太狠了?
樂語心里冒出這個念頭,但旋即就否決這個想法。
這不是一次很好的宣傳教育嘛,無論你是星斗小民,還是高官子弟,只要你為非作歹,一樣會受到嚴厲的制裁。陰音隱選擇炮灰扮演丁郡守親戚的時候,想必也有考慮到這一點。
同樣是打人,他樂語打一個普通人,和打一個高官子弟,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打普通人,別人只會畏懼統計司的權力;但是打高官子弟,卻能讓老百姓親眼看見這群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也有趴地上喝泥水的無助姿態,進而令他們產生‘原來這些達官貴人也不過如此嘛’的想法。
再進一步,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這跟白夜的‘將統治者拖下神壇,將貴族世家拉入凡塵’的目標不謀而合。
當然,樂語這次打得只是一個偽裝成高官子弟的炮灰,味道不夠濃。不過這個炮灰演得真是好,將高官子弟那股橫行無忌的跋扈味道演得入木三分,簡直是本色出演,若不是樂語早知道計劃,說不定連他都信了。
哪怕后來證實他的確是冒牌貨,但這場戲的教育意義也不會淡去。樂語聽說過,以前白毛女戲劇巡演的時候,許多人看得深信不疑,甚至想沖上去打演黃世仁的演員。
連明知道是戲劇的情況下,淳樸的老百姓都難以自拔,更何況這場拳拳到肉的真實打戲?
而且炮灰的怒吼也十分真情實感,充分表現說話者的憤怒,令人感受到封建階級統治者的自尊是多么不堪一擊,深化了圍觀群眾對為非作歹者終被懲罰的印象,可謂是點睛之筆。
樂語稍微轉了轉身子,拜了拜pose,讓其他方向的老百姓也看得更清楚一點,等差不多了便打算結束這次戲碼,松開腿說道:“陳輔,去檢查一下他們的貨物吧。”
按照計劃,這里樂語檢查一下貨物,發現沒什么問題,炮灰再求饒認錯說幾句軟話,那樂語就直接放他們走。
畢竟炮灰都被教訓得那么慘了,樂語說放他們走,統計司的人多半也不會追究。至于城衛司,他們根本不想摻和這種事。
“不,不可以!”丁翼魚臉色大變,掙扎著爬起來。
樂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恍然大悟,懂了。
演戲要演全套呢!
我這么快就松開腿,實在太不敬業了!
于是樂語將他踢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背上,義正言辭地喊道:“不論是誰,想進城就要接受檢查!陳輔,去檢查車廂里的貨物,看看有沒有違禁品!”
“不可以!不可以!”丁翼魚發瘋般地掙扎:“你打我猶可,你要是檢查那里的貨物,你就壞了大事了!郡守不會放過你的!”
樂語隨口道:“檢查貨物就是郡守交給我的任務……喂,你動什么動,想身上多幾個洞嗎?”
被十幾支銃口瞄準的粗豪漢子,著急地注視著正在被干員們掀開的丁家車廂,大聲說道:“這位隊長!車廂里真的是很重要的物品!你們萬萬不能在這里掀開!無論如何,也請你們將貨物送到郡守府先!”
“萬一你們在里面藏了幾桶屎,我送去郡守府后就爆炸那怎么辦?你們將屎舔干凈嗎?”
樂語大聲反駁道,不過他心里此時也冒出些許疑惑:他們好像真的很著急車廂里的貨物。但按照計劃,炮灰車廂應該是沒有違禁物品才對啊。
難道他們這個車廂里也有銃械?
但事已至此,樂語已經無法收回前話。他想了想,忽然喊道:“等等!”
丁翼魚和粗豪大漢頓時松了口氣,然后樂語又說道:“來兩個人按住這個冒充丁郡守親戚的騙子。陳輔,你跟我去檢查車廂,就算真的有危險品,我們兩個也來得及跑。”
自己一個檢查車廂是肯定不行,但如果加一個陳輔,應該足以讓其他人信服。而陳輔雖然百般不好又虛榮膽小,但唯獨有聽話這個優點,就算車廂里真的是銃械,那樂語也有把握跟陳輔竄供。
‘希望不是一整車都是銃械……不然的話我也難辦……’
樂語和陳輔兩人走去查看丁家后排披著黑布的車廂,丁翼魚猶自嘶吼不停,倒是護衛們似乎認命了不再反抗。
樂語一接近就發現車廂的不凡:黑布似乎是染色革制的牛皮,沾雨不濕,綁著黑布的麻繩浸過油,充滿韌性又難以斷裂。
割開繩子,樂語和陳輔各抓住黑布的一個角,對視一眼,慢慢揭開。
然后他們看見了一副……棺材。
一副通體由冰構成的棺材。
“隊長,這個……”
嘩啦一聲,樂語直接黑布都掀開了——反正不是銃械,那就不在他危險區內,他怕啥?
于是乎,一副深藍色的冰棺出現在雨幕下的甕城中央,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
位于輝耀東南的星刻郡,想來濕熱高溫,很少會看見冰塊。陳輔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冰棺,啊的一聲縮回了手,“好燙!”
土鱉。
樂語心里吐槽一句,視線聚焦在冰棺中央的奇怪器具上。
雖然是一副方方正正的冰棺,但棺里并沒有人,而是冰藏著一個金色的,似劍非劍,似杖非杖的奇怪器具。它全身泛著華貴的金耀光輝,刃身雙刃,但柄端沒有任何可以握持的部位,而是鑲嵌著三顆紅寶石眼睛的骷髏頭,骷髏頭臉頰還突出兩個尖端,顯得詭異又尊貴。
說是劍吧,但沒有劍柄;說是杖吧,但骷髏頭似乎也不是用來握的。非要說的話,更像是錨——因為它的形狀就是‘個’字形。
“這是……什么東西?”樂語頗為疑惑。
為什么會運送冰棺?冰棺里為什么藏著這種東西?
最重要是,炮灰為什么會帶著這種東西進城——
“噗噗噗噗噗——”
尖銳的喇叭聲刺穿了雨幕,樂語轉頭一看,發現幾輛武裝輕卡從城里飛馳而來沖入甕城里。輕卡里走下了一隊隊銀肩黑底制服的干員,看得樂語眉毛狂跳。
如果他沒認錯,這應該是郡守府衛軍——也就是丁義最為倚重的親軍!
“你們在干什么……四少爺!”一個清瘦中年人從輕卡里下來,看見被干員們壓制在地上的丁翼魚頓時大吃一驚。
“博叔!”丁翼魚都快哭出來了,“救我!”
“快放開他!”被稱為博叔的中年人大喝一聲,郡衛瞬間拉開銃栓瞄準統計司干員,干員們連忙松開手退到一邊。
博叔三步作兩步過來扶起丁翼魚,看著他衣衫襤褸渾身都是傷,連臉都爛的一半,頓時臉色黑成醬色:“發生了什么事?誰干的?”
“就是他,千羽流!”丁翼魚馬上指著樂語,大聲說道:“我已經給出郡守的通行證,他還非要胡攪蠻纏扣下我的人,跟我單挑的時候還偷襲毆打我……而且他將貨物掀開了!”
“什么?!”
博叔看過去,頓時看見那副暴露在雨幕空氣中的冰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過了好一會,博叔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事到如今,補救已經沒用了……四少爺,你想怎么做?”
“我要他死!”丁翼魚咬牙切齒地說道。
“行,你要他怎么死?”博叔好整以暇地問道。
“我要他全身上下都被磨爛,骨頭一根根被碾碎,痛不欲生地死!”
“這就有點麻煩了……”
博叔悠悠說道:“老夫不擅長做這種細活,我先把他抓住,然后四少爺你慢慢炮制他怎么樣?”
丁翼魚眼神睥睨,一張爛臉露出猖狂的笑容:“再好不過!”
啊,看來遇到麻煩了。
樂語撓撓頭:“這么說,你真的是丁家四少?”
“后悔了,畜生?”丁翼魚戲謔道:“放心,等下我會讓你明白作為畜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樂語笑道:“看來你當畜生的經驗相當豐富啊。”
后悔?
樂語后悔沒把他直接打死。
看丁翼魚現在的做派,想必沖撞關卡草菅人命對他來說只是普通日常。要是剛才殺了他,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雖然你們討論怎么炮制我討論得很高興,但請別忘了,我是統計司第一特別行動隊隊長千羽流。”樂語拍了拍手上的血污:“想要抓我,請按程序,讓郡守下命令給藍炎司長。順帶一提,徹底檢查貨物正是郡守的命令,道理站在我這邊。”
“怎么,知道怕了,想扯大旗?”丁翼魚獰笑道:“藍炎只是我們丁家的一條狗,我殺你還要給條狗報告嗎?”
這時候博叔踏前一步,淡淡說道:“統計司的其他人,你們只要知道,如果你們敢動手,那郡衛就要對你們動手。”
博叔看向樂語:“你剛才不是跟四少爺單挑嗎?我也不欺負人,跟你一對一單挑吧。”
當博叔說‘不欺負人’的時候,他雙腿已經原地起飛。
說‘一對一’的時候,他已經跨越了十米距離。
‘單挑吧’話音剛落,他已經出現樂語前方,砂鍋大的光爆拳頭朝著樂語的臉砸過去!
樂語只來得及舉起雙手一擋,然后全身便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沖擊力。他忍不住嗚哇一聲吐出污血,整個人被砸飛數米遠!
樂語瞬間得出一個結論:
這老頭絕對是‘登峰造極境’的高級戰法武者!
這下完蛋了……不對,好像也不差,如果我死替這個老頭,不就能白嫖高級戰法了嗎?
與其選擇那個連千羽流都不如的丁翼魚牌五菱宏光作為二號機,還不如選這個老款勞斯萊斯幻影爽一爽呢!
決心已下,樂語落地瞬間穩定身形,試圖聚光反擊。
然而博叔已經貼到他跟前,揮舞拳頭制造的光爆拳雨,將樂語視野里的一切渲染成一片金白。
“勇氣可嘉。”
博叔表揚一句。
樂語感覺自己全身都顫栗起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死在千羽流手里的時候,其實樂語都沒反應過來。反而是現在,當他主動迎向那足以摧毀肉體的光爆拳雨,才確實感覺到生死間的大恐怖。
或許,如果,萬一……「死而替生」沒有觸發的話……
其實也不壞呢……
當樂語腦海里閃過無數思緒時,他看見一道藍光在面前閃過。
地面頓時被斬出一道細細的裂痕,下一秒,博叔瞬間后退十米,回到丁翼魚身邊,滿臉忌憚地看著城門口。
樂語茫然地眨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我還沒死?”
這時候,一聲溫和的男音悠悠穿透雨幕,在所有人耳邊響起:“丁博總管,你可是代表著郡守的態度,跟我們統計司起沖突,多不好啊。”
博叔冷冷道:“藍炎,是你們統計司先壞了我們的事!”
藍炎帶著一隊干員從城門口走進甕城,他右手還提著一柄纏繞藍光的長劍,剛才在樂語眼前掠過的藍光斬,似乎就是他的杰作。
“司長。”
“司長。”
干員們連連問好,藍炎微笑頜首。他走到樂語跟前,樂語說道:“感謝司長相救。”
“下屬忠于上司,上司護佑下屬,此乃天經地義。”藍炎拍了拍他的肩膀:“更何況你的任務是我安排的,有什么事,也應該由我負責。”
“藍司長……”遠處艾麗麗等女干員都眼冒愛心,陳輔等人更是臉露感動。
“丁博總管,你說我們統計司壞了你們的事,請問是壞了什么事?”藍炎朗聲問道。
博叔頓時語氣一滯,丁翼魚脫口而出:“你們將貨物都掀開了!”
藍炎轉頭看向車廂,忍不住輕輕‘哦’了一聲,伸手輕輕在冰棺上輕輕一抹,注視著里面的金色器具,臉露震驚之情,語氣里帶著一絲尊敬說道:
“這不是輝耀極神兵之一,圣者遺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