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色的茶葉在滾燙的沸水中沉浮,茶香很淡,幾乎難以嗅到,一看便是屬于極其劣質的茶。
在這間裝飾陳舊、四處漏風的茶館里,這種茶也算是標配。
“巴兄,喝茶。”
江朽沖著對面的少年伸出手做出請的姿勢,然后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很澀,苦味很淡,的確不好喝。
巴山有竹,那少年便是巴竹竹。
他看著幾片孤零零的茶葉在水中浮著,輕輕抬了抬眼皮,說道:“知道那句話的人不超過三人,而且有一人已經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巴山有竹,名為長生。
巴山是大渝國境內一座極其不起眼的小山,甚至連大渝國內知道這座山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別說山內生長著獨有的長生竹,更幾乎是無人知曉。
就像巴竹竹所言,知道這句話的只有三人,而且還死了一個。
江朽放下茶杯,看著巴竹竹平靜說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便是如何知道的。”
巴竹竹的眼皮又睜開了一些,帶著些疲憊姿態說道:“你到底是誰?”
江朽淡淡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一下茶水,在黑漆斑斑的桌面上寫了一個字。
衣。
水跡漸干,字也變得模糊。
巴竹竹盯著那個衣字看了一會,再次把視線移動到漂浮著的茶葉上面,依舊沒有什么反應。
江朽再次沾水寫了兩個字。
白靈。
巴竹竹看了過來,瞳孔驟縮,身體似乎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當白靈兩個字漸漸模糊,他抬起頭看向江朽,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異樣的色彩。
“繡衣使白靈是你什么人?”
巴竹竹盯著江朽問道。
江朽說道:“繡衣使君化雨又是你什么人?”
巴竹竹挑起雙眉,眼角隨之而起,眼神中有一種鋒利的意味,這和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他說道:“君化雨是我的師父。”
江朽說道:“白靈是我的師父。”
巴竹竹眼中的鋒利之色越來越深,竟像是有一把世間最鋒利的劍藏于其中,他說道:“先前我說只有三個人知曉那句話,除了我和我師父,第三個人便是白靈,但他已經死了。”
江朽飲了一大口茶,說道:“所以他把這句話告訴了我。”
巴竹竹問道:“如何證明?”
江朽說道:“無需證明。”
二人隔著劣質的茶水蒸汽對視,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隱約可以聽到遠處茶館掌柜的打呼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巴竹竹收回目光,耷拉著眼皮,再次變回之前的模樣,慢悠悠的說道:“你與我相認,想要做什么?”
江朽說道:“自然是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巴竹竹的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說道:“怎么做?”
江朽說道:“唐依依和戴游兒分別帶兵去了風瀾天塹和幽兵谷,至于做什么,我不清楚。”
巴竹竹沉默了一會,說道:“你的任務是什么?”
江朽說道:“我的任務在離川,不在此處。”
巴竹竹抬眼看著他,眼底隱隱有一抹幽異的藍光一瞬即逝。
……
……
繡衣使是大渝國皇室的神秘存在,八大繡衣使者更是為守護大渝皇室付出無盡心血。
數年前,大渝皇室式微,天都神王府掌權,大多數繡衣使者不知去向。
唯一被外界知曉的只有繡衣使者君化雨和白靈,而且都投靠了天都神王府。
此二人自幼相識,在巴山竹林共同修煉了數年,后出山為皇室效力,更是同時成為了繡衣使者,君化雨撿一棄嬰,為其取名為巴竹竹。
所以巴竹竹才會說,巴山有竹,名為長生這句話只有三個人知道。
多年后,白靈在一次任務中身隕,知曉巴山竹林的只剩下君化雨和巴竹竹二人。
至于白靈收江朽為徒一事,從未有人知曉,就算是與之交情甚深的君化雨都不知道這件事。
但江朽卻清楚的知道那八個字。
夜色凄冷,大片烏云遮掩了星光。
巴竹竹站在某座營帳外的陰影里,一只鷹隼般的飛禽如箭矢般從他的手中飛出,速度之快,肉眼難以捕捉,悄無聲息的融入了漆黑的夜幕中。
鷹隼的腿上綁著紫色竹筒,朝著伏龍山脈的方向飛去。
伏龍山脈的另一邊,是大渝國境。
“江朽,你是真是假呢?”
巴竹竹呢喃自語,身影悄然融于黑暗中,便沒了聲響。
……
……
伏龍山脈西面某座極高的山巔上,一個略顯矮小的男子負手而立,一身黑衣與夜色相融。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與山體連在一起,威嚴極盛,腳下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影子,極遠方的宣冬州兵營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很小的黑點。
咻。
咻。
極輕的破風聲從夜空中傳來,隱約可見一道影子在夜幕中高速劃過。
男子向著夜幕攤開手掌,強大的真氣從掌心中席卷而出。
夜幕中傳出一聲尖銳的鳥鳴聲,一只鷹隼應聲墜落,準確無誤的落到了男子的手里。
鷹隼的體型只是比普通的雀鳥大了一些,黑色羽毛堅硬如鐵,原本銳利的眼神在看到男子時立刻露出恐懼之意。
男子毫不在意,取下紫色竹筒,輕輕倒出一個紙卷。
攤開紙卷上的內容,入眼處一個扎眼的紅色“衣”字,鮮艷如血。
這是大渝繡衣使的標志。
當看完上面的內容時,男子的唇角露出一抹冷意,真氣鋒利如刃劃過指尖,一道小小的血口浮現而出,在紙的最下方寫下鮮紅的“可信”二字。
工工整整,仿佛印刷一樣。
男子把紙卷放回紫色竹筒,重新綁回鷹隼的腿上,真氣從指尖溢出,如鎖鏈般纏繞到鷹隼的羽毛表面,然后直接將它扔到了地上。
“好生待著,明日晚上就放你回去。”
男子在原地盤膝坐下,雙目如深淵般望著宣冬州兵營的地方,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如石雕一般一動不動。
鷹隼躺在地上,就像受到雷擊一樣僵硬,豆大的眼珠轉了幾圈,悄悄觀察著這個來自宣冬州兵營的最高將領。
……
……
“嗬!嗬!嗬!”
“嗬!嗬!”
天色漸明,宣冬州兵營的氣氛便如那初升的朝陽一般,開始喧騰起來。
永夜血騎分成數個方陣,即便是訓練,動作也是整齊劃一,這份嫻熟,已遠遠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戰之兵的范疇。
無論是云刀還是長槍,在這些軍士的手中,都像是和身體長在了一起,任憑地動山搖都無法分開,除非是戰死,否則定是兵不離手。
除了帶兵離去的唐依依和戴游兒,還有被遣送回離川的霍恪,居英院剩下的二十九人也在隊伍之中。
云刀揮舞,刀意漸生,他們都是未來的軍方將領,雖然作戰經驗不足,但修為卻是超過大部分軍士,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修行的天賦。
江朽、唐依依和戴游兒三人已借助云霓丹突破元府境,其他大部分人都處在命泉境界。
不得不說,居英院培養的將領,無論是心性還是修為,皆非常人可比,就算是最后只有三十六選其一,亦是成功。
將在精,不在多。
如若不然,隨云又如何僅憑曹天野之名便可震懾大渝。
兩個時辰之后,太陽尚未到天心,眾人便已是大汗淋漓,例行休息。
喻天池的目光掃過,鎖定一人的身影便扛著云刀走了過去。
“哎,兄弟,那兩個人去哪里了?”
江朽看了一眼在身旁坐下的喻天池,不用想便知道他問的是誰,直接搖了搖頭。
喻天池的眼神變得有些莫名,又問道:“你說曹神將究竟去了哪里,都快打仗了他還沒有出現?”
江朽說道:“怎么,公主也想知道曹神將的下落?”
喻天池一怔,旋即尷尬笑了一聲,說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江朽沉默了一會,說道:“如果我沒猜錯,曹神將不在宣冬,也不在離川。”
“那他在哪里?”
喻天池疑惑問道。
江朽說道:“可能在大渝境內。”
“怎么可能?”
喻天池驚聲道,當發現好幾道目光看過來時,又立刻降低了音調,小聲說道:“神將大人跑到大渝做什么?”
江朽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我都說了,是可能。”
……
……
夜幕再一次降臨,今夜星光璀璨,今夜有些暖意。
當夜深時,一只鷹隼悄無聲息的落進了兵營的某個陰影角落里。
不知過了多久,巴竹竹從那片陰影里走了出來,依舊是一副憊懶無神的模樣,他避開了幾處巡邏的軍士,走過幾座營帳,最后走進了另一片陰影里。
然后,安靜異常。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江朽離開自己的營帳,走進了那片同樣的陰影里。
黑暗中,傳出二人的竊竊私語聲。
“風瀾天塹和幽兵谷皆屬于伏龍山脈七大險地,卻不像往生谷和當陽道那般乃是戰場要地,唐依依和戴游兒領兵前往只有一個可能……而我大渝軍隊可以……只要……便可……”
“不論曹天野在哪里,這場戰局都已定……”
二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不知道交談些什么秘密,直到某個時刻,陰影里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夜色最濃時,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從遠處朝著兵營緩緩走來,月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正是一品軍侯,連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