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退出內殿，走到外殿，石階下站著一人。
他身材修長，膚白無須，五十來歲，容貌清矍出塵。要不是身上穿著太監服，那一身氣度，走出去說是朝廷重臣名相，也有人相信。
“萬猛，太后娘娘說不想見你，讓你好好守著皇宮，等她回來嫁公主。”
方嬤嬤笑意盎然的說道，十分樂意看到萬猛出塵的臉上，一臉無奈的樣子。就好像尋常官員家中的老爺，面對為難的事情皺眉。
“太后娘娘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消停。這長途跋涉，萬一出了什么事怎么辦，還不準我隨侍左右！”
方嬤嬤同他并肩往外走，笑道：“一路上有我，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要是少根頭發，我提頭來見，如何？”
“誰稀罕你腦袋？她一把年紀，哪天不掉頭發？我以為她年輕時攝政，就已經夠出格了，沒想到六十歲了，還想著游山玩水。”
萬公公無可奈何的話語，逗得方嬤嬤哈哈大笑。
“萬猛，太后娘娘一直說你這個猛字取錯了，該叫萬弱。有心情說些有的沒的，不如幫太后娘娘看好這皇宮。等太子妃、太子良娣還有侍妾都入宮了，這宮里又熱鬧了。”
萬公公輕輕“嗯”了一聲，方嬤嬤又問：“那葉十三，你如何看，作為青鸞沒問題吧？”
“沒問題，那小子一顆心都在公主身上，公主對他又有救命再生之恩，他必定忠誠至死。”
萬公公對葉十三評價頗高，方嬤嬤沉默下來，久久才道：“和你一樣。”
“不，他沒有被抄家滅族的家世，還是一個健康的人，可以娶妻生子。以他才華，封侯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方嬤嬤停下腳步，輕輕問：“如何，你后悔了嗎？要是當初改名換姓，也許你也可以。”
“不，我只后悔進宮太晚，沒有護住八皇子。”
說完，萬公公和方嬤嬤同時沉默。沉默良久后，還是方嬤嬤打破僵局，問道：“那宮里的事就交給你了。”
“嗯，我已經給葉十三去信，讓他無論如何，把高羽那老匹夫綁上。有他在，我也放心些。”
方嬤嬤愣了一下，笑道：“他就是鬼見愁？”
“他是見鬼愁，還想葉落歸根，不把太后娘娘侍奉好了，我把他祖墳都刨了！”
方嬤嬤欣然笑道：“如此，就不用宮里的大夫。”
“也帶上兩個吧，也就一口飯而已。多點人，不侍奉太后，丫環侍衛總還有個三病兩痛的。”
萬公公考慮得很周全，方嬤嬤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她們也已經來到門口。
方嬤嬤看著萬公公飄然遠去，依舊筆挺的背影，眼睛有點濕潤。一轉眼，大家都老了。
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吧。
第二天一早，皇帝剛下朝，就來到慈寧宮請安。
剛進殿，就看見殿里擺了張圓桌，上面重重疊疊都是些自己愛吃的東西，一時有點猶豫。
“皇帝，快進來啊，站門口做什么？”
洪正帝摸摸鼻子，笑道：“太后，這不是怕您這鴻門宴嗎？”
“什么鴻門宴，這是哀家親手為你準備的。”
話音剛落，鐘太后看洪正帝一副懷疑的眼神，修正道：“你別用這種眼神看哀家，哀家親眼看她們親手準備的。不過這小蔥拌豆腐，是哀家拌的。”
洪正帝也不客氣，坐下拿著犀角筷，就夾了一筷豆腐。
放嘴里品了品，點頭道：“朕相信，的確是太后您親自拌的，醋還是有點多。”
“皇帝，你翅膀硬了是吧？還敢嫌棄！”
洪正帝看鐘太后自己也嘗了一筷，瞇了眼睛，笑道：“朕可沒有說謊，太后，您有什么吩咐就說。擺這陣仗，朕有點心虛。”
鐘太后神色一垮，不若平日雍容華貴，有點討好笑道：“皇帝，哀家想出去走走。”
“太后想走就走，去哪里？朕來安排就是，是惠安寺？還是彌勒寺？您不會想去萬安寺吧？來回可要三日。”
洪正帝猜了幾處寺廟，看鐘太后都但笑不語，況且看神情，似乎還有點心虛。
突然想到一處，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吃驚道：“太后，您不會想去湯山吧？那可是來回至少要十日？”
鐘太后擺擺手，洪正帝剛放下心，就聽到鐘太后幽幽道：“哀家不去湯山，哀家想去江寧。”
“江寧？”
洪正帝臉色都變了，一臉幻聽的神態，僵硬轉頭問王公公：“王寧，剛才太后說想去哪里？”
王公公也被駭得不清，但還是回道：“皇上，是江寧。”
洪正帝有點頭疼的扶著頭，充滿希冀的看著鐘太后：“太后，您是和朕開玩笑的吧？”
“哀家雖然不是金口玉言，也不會信口雌黃啊？對！哀家要去江寧，那里是哀家母親的娘家，哀家想替母親回去看看，也算衣錦還鄉。”
鐘太后語氣十分平靜，這樣子真不像開玩笑，洪正帝連額角都開始抽疼了。
“太后，您已經六十了，這長途跋涉？”
“六十怎么了？不是說哀家千歲千歲千千歲嗎？你是怕哀家死在外面，別人戳你脊梁骨是吧？”
鐘太后沉下臉，洪正帝也只能跪下請罪：“太后，朕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您的安危。”
“快起來，這你不用擔心，哀家有明珠陪同，還帶了兩個隨行御醫，你再派點御林軍護衛。這一路都是官道，哀家是去游山玩水，有何危險？”
鐘太后說得理直氣壯，洪正帝只能苦笑了。
太后出巡，誰會來行刺找死？怕就怕太后娘娘已經年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鞭長莫及？
“太后，您再三思。”
鐘太后一拍桌子，鳳眼含怒，不悅道：“三思什么？哀家這大半生波瀾起伏，也就沒過幾年太平日子。如今哀家已經老了，就這一個心愿未了，你也要阻攔嗎？”
這話極重，洪正帝剛站起來，又跪下去。
“太后，朕不是要阻攔，真的只是擔心。這江寧太遠了，來去就是一年半載，您要想看外祖母家人，朕招他們進京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