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強殺死了仇士良,縱馬而去,剩下的開成帝自身只靠一口魔功吊命,搖搖欲墜,南衙群臣只顧著抱頭痛哭,卻也想不出什么對策。仇士良統治大明宮的這些年,稍微有點見識和應變的能臣不是外派,就是免職,剩下零星幾個也回家清修去了。
宮廷之內,已經沒有隨機應變的人才。
這個時候,仇飛英成了在場所有人中唯一可以做決定的人。他是第一個帶著永強來反抗仇士良的北門宿衛,也成了永強之外最大的功臣。他還是神策軍中護軍,仇士良之下第一人,在宮中擁有最大的權威。
幾乎所有人都在望著他。驟然間發現自己重任在身,仇飛英無比茫然。他這一次跟著永強來反抗仇士良,基本上是熱血上頭的一股勁兒。如今這股勁兒因為仇士良的死,終于泄光了,他想靜一靜。
“中護軍大人,我家盟主想請大人到飛魚大娘船上一敘。”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仇飛英背后響起。他緩緩回過頭去,發現說話的赫然是他的謀主恩公——藥師。
此刻的藥師身穿北門宿衛的甲胄,英氣勃勃,精神抖擻,雙目神光飛揚,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
仇飛英忽然感到身子發麻,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片刻之后,針刺般的疼痛襲遍全身,他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藥師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雷長夜……一直都在算計他。
啪!他忽然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算計他?他算老幾。雷長夜和藥師他們算計的是仇士良!
但是,他們算計了什么事?做了什么安排?怎么就讓仇士良死得這么干脆?仇飛英一想到這些,腦仁就差點炸了。渾渾噩噩的腦子里,只剩下四個字:深不可測!
“藥先生。”仇飛英雙目通紅,可憐巴巴地望著藥師,一臉的哀求相。雷長夜和藥師把他算得這么死,他還有活路嗎?
“大人最后關頭幡然悔悟,與永大俠并肩反抗仇士良,大人的英名當與永大俠一起百世流傳,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大人要先和我家盟主談妥。”藥師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
“請吧,中護軍大人。”一旁傳來清脆如黃鸝的傳音入密。仇飛英扭頭一看,說話的赫然是藏嬌樓的花魁魚姐兒。此刻的她同樣披掛北門宿衛黑甲,昂首挺胸,英姿勃發,美目流轉,顧盼有神。
“這是武盟安排局魚局長,她會親自為大人引路。”藥師低聲道。
“安排局……”仇飛英茫然四顧,赫然發現含元殿外,無數北門宿衛都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望著他。他們的眼神中,都有著和藥師、魚姐兒同樣的飛揚神采,仿佛剛剛參與過同樣一件壯懷激烈的大事。
他想起剛才含元殿上如雷鳴般的同聲吶喊:“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安排局……真的太能安排了!”仇飛英在他們目光注視下,震撼而敬畏地低下頭去,對藥師低聲道,“我這就走。”
“大明宮內污穢太重,恐壞了陛下清養。眾位軍士,聽我調度,即日起洗掃污穢,整肅大明宮。”藥師隨即抬頭朗聲道。
“遵命!”含元殿前武盟成員偽裝的北門宿衛同時答道。一旁的金吾衛和其他真正的北門宿衛都被帶動,下意識地同聲應和,自然而然以為藥師是仇飛英的新副手,同時也是大明宮內的主事人之一。
武盟成員帶引著所有金吾衛和北門宿衛老老實實地開始收拾仇士良尸體,清洗血跡,收斂整個皇宮中到處都是的宦官尸體。
而開成帝也被龐恒毅和東方朔雙雙扶起,送入內殿看護起來。陰麗華在旁邊給他喂下一顆她煉制的乾坤吊命丹,暫時穩住了他虛弱的氣血。其他的武盟高層也紛紛扶起滿地痛哭的南衙官員,將他們一一看管起來。
而仇飛英則乖乖地跟在魚玄機身后,穿過重重宮廷樓閣,朝著飛魚大娘船停泊的禁苑北太倉走去。
這個時候,雷長夜已經把自己身子上下收拾利落,從船宮回到了船主室,在坐塌上耐心等著仇飛英的到來。
現在大明宮基本上被他的武盟成員控制,開成帝的命也被吊住。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大唐王朝的傳續該如何厘定。
現在武盟已經徹底穩固了江南,現在長安也被控制住。但是神策軍十二萬士卒需要細心安置,一點點將害群之馬的士卒,勾連貪腐的將官清理出局。
雷長夜還想在長安設下白銀義從司,收納身世清白,樸素老實的士卒,替代神策軍駐防邊鎮,成為一只專門用于對外作戰的特種部隊。
同時長安的朝廷中樞之內,也需要一位長袖善舞的負責人來調節朝廷和方鎮之間的關系。
此刻的晚唐,藩鎮體系已經建立成熟,以武為尊的風氣難改。除非改朝換代,否則很難打破這種格局。但是在藍海星歷史上,會昌帝和大中帝已經通過嫻熟巧妙的操作和治理,證明了利用方鎮勢力之間的制衡和朝廷的權威雙管齊下,可以讓大唐的統治穩如泰山,甚至擁有中興之象。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先把新朝廷的骨架搭起來,把自己想要塞進去的要員全都塞進去,并找一個既聽話又名正言順的家伙當皇帝。
此時此刻,大唐東北兩面的河東節度使王宰、魏博節度使何進濤以及宣武軍節度使盧鈞弘蠢蠢欲動,麾下滿是大玩家在玩騷操作,若不是他們互相牽制,同時還要抵御北蠻兵和西胡兵,此刻已經寇犯長安。
任何想要在長安站穩腳跟的勢力,都必須擁有威懾住這三個方鎮的實力。
而明年春季,這個新朝廷正好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顯示它的威儀。只要把這個機會把握好了,朝廷的權威將會達到一個峰值。
到時候只要敕旨一發,天下景從,河東、魏博和宣武節度使吃棗藥丸。
但是,現在卻是最危險的時候。如何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讓長安迅速安定下來,并立刻擁有足夠實力應變,是關鍵中的關鍵。
現在仇飛英是雷長夜需要加意籠絡的人物。
“主上,仇大人來了。”門外響起了魚玄機的聲音。
“嗯。”雷長夜讓陰將打開了門。仇飛英在魚玄機的引領下,期期艾艾地走進門。
雷長夜輕搖蒲扇,朝他微微一笑:“仇大人,我就說你生具異象,必會逢兇化吉,看來我沒看走眼啊。”
“雷盟主,我服了!”仇飛英咚地跪倒在桌案之前,五體投地地拜下。
魚玄機朝雷長夜皺了皺鼻子,轉身出門,輕輕把大門關上。
“大人何須如此,快快起身。”雷長夜站起身,繞桌走來,將其扶起身。
“雷盟主,你準備如何安排我,要不就明說了吧。”仇飛英苦著臉說,“這些日子,我深感在神策軍中的日子不好過,我想要告老還鄉,回到關中故里,每日弄兒為樂,享受天倫。”
“哈哈哈,大人想要享的清福,何嘗不是天下人的夢想。”雷長夜扶著他在坐塌上坐下,自己也坐回自己的坐塌,滿臉笑意。
“敢問雷盟主意欲何為?這朝綱天下已在掌握之中,我也愿意急流勇退,如果你想要問鼎天下,此千古一時也。”仇飛英急切地問。
“哎,天下權雖美,怎比坐享長生,無憂無慮更自在。我做的是長生權的生意,天下權與我如浮云也。”雷長夜笑著說。
仇飛英抿了抿嘴,深有同感。自從見過仇士良和開成帝那兩副死樣子,他真的燒香拜佛都不想被卷入權力漩渦中斗生斗死了。
“天下權只有一個贏家,長生權卻可以共贏。我們生意人和氣生財,自然喜歡長生權。”雷長夜盯著仇飛英的臉,時刻關注他的心態。
“雷盟主所言極是。我也喜歡長生權……”仇飛英說到這里,臉忍不住紅了。他現在人都在雷長夜手里,還想什么長生權,簡直癡人說夢。
“仇大人。如今天下,北方諸鎮蠢蠢欲動,北蠻西胡虎視眈眈,南巫雖敗,然賊心難死,大唐周圍,危機四伏。仇士良弄權,搞得民不聊生。長安凋敝,破敗已生。東都半毀,民生堪憂。大人雖有急流勇退之心,然這蒼茫世界,荒蕪人間,敢問退路安在啊?”雷長夜悠然自得地說。
“這個……”仇飛英腦子里混亂一片。
“為今之計,當從速整肅神策軍,將軍中的害群之馬消滅殆盡,清除軍冊中之冗員,把神策軍重新打造成一只可堪使用的精兵,重建朝廷之權威。朝廷立下威嚴,自能以雷厲風行之態整治關中,進取河西,打通商路,恢復長安昔日之榮光。到時四方太平,海內清晏,大人無需退路,清福自來。”雷長夜沉聲說。
“進取河西,打通商路?”仇飛英瞠目結舌。
此刻的河西早已經被西胡全面侵占,西胡頭陀麾下五茹六十一岱合共數十萬大軍橫掃河西,河西唐兵雖精銳,但是人數和后勤被雙雙壓制,早在幾十年前就傷亡殆盡。
如今大唐朝政晦暗,各地方鎮早無臣服之心,神策軍駐守長安已經感到四面受敵,惶惶不可終日,雷長夜竟然還要神策軍去打河西?莫不是在想屁吃?
“怎么,仇大人認為我辦不到嗎?”雷長夜成竹在胸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