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境的事情逐漸發展,但影響不到地獄。
地獄永遠都是那樣,延綿不絕的紅色砂石覆蓋著大地,在這寂靜的沙海上看不到任何明顯的生物,天上兩輪日月同時懸掛,但顏色都是赤紅,每走一步,濺起的沙塵都會令人難以呼吸,咳嗽不已。
這種環境只有擁有最為驚人的意志力的人才能生存,大地仿佛被熏烤灼燒,偶爾遇到有水的地方,也就是所謂的“沙漠綠洲”,那里也只是腐爛的臭水,污穢的沼澤,看見的綠色只有蘑菇和菌絲,至于動物,除了惡魔之外,大概也就只剩下軟泥怪和吃人的蛙類了。
死地,真正的死地,真正的地獄,就長這個樣子。
但陸恩覺得還好。
和曼城那樣的人間地獄比起來,真正的地獄顯得那么友好安寧,甚至惡魔們都只是喜歡打仗而已,甚至惡魔們還是原始公有制,按照上下等級分配資源,雖然這個資源里也包括下級惡魔自身。
陸恩最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地獄那刀刃一般的山脈之上,于山巔仰望廣袤的平原,然后靜靜的沉思。
和人間比起來,地獄都顯得像是天堂了,這句話說出來很滑稽,不過細細品味一下,就能感覺到——
其實真的非常滑稽。
可笑,但悲哀。
陸恩放在營地里的秘法眼可以清晰的看見下面的工人,他們大多數都在工作,也有一部分人在玩樂。
現在沒必要管,他需要篩選出來真正有著自控力的工人,由他們來完成下一步。
接下來,按照預定,撼動者高根·奧克會來和自己接觸,那時候的動靜不會小,很有可能要打一架,不過可以再和另一位地獄君王交談。
打架當然是虛的,主要目的還是交流,打架僅僅是做個樣子而已。
屆時,高根將會與他真正進行交流,雖然聽說那是一個性情暴躁,不講道理的君王,但陸恩知道,真的沒腦子的君王,早就死了。
千萬別把其他人當成沒腦子的笨蛋,那樣的話只會顯得自己愚蠢而已。
哦,元素巨靈除外。
元素巨靈,一般都有著出乎預料的純真性格,當然,純真并不一定是善良。
比如伊格尼,典型的單線程性格,這種可以被稱為“單純”。
但正如嬰兒可以做出最殘忍的事情而依然露出單純而開心的笑顏,她完全沒有分辨自己所作所為的意思。
單純而擁有力量的存在,尤為可怕,元素巨靈毫無操守,或者是聽從別人唆使,或者被自己單純的欲望與期盼所驅動,毫無惡念的做事,或許有時候會行善,但大部分時間都會橫行霸道。
想到這里……陸恩開始思索起來,是不是要去見一見這位元素巨靈。
不過還是暫緩吧,如果搞得不好很容易鬧翻,現在暫且先把元素巨靈放在后面,他起碼要在地獄待上二十年,如果計劃順利的話,很有可能延長到三十年。
三十年對元素巨靈來說應該沒什么問題,畢竟這是一個理論上永生的種族,大多數元素巨靈都很擅長打發時間,比如土元素巨靈,據陸恩所知就有幾個例子。
帝國境內有一座高山,長久以來都被作為一個地標存在,但大概在四百年前,才揭露出那其實是一個土巨靈的身體,他沒有沉睡,實際上,元素巨靈也沒有沉睡這個概念,他們不睡覺,他就這么趴著,一動不動了幾千年,在他身上都有個小村子!
哪怕是他身份暴露之后,也沒有挪動的意思,迄今為止仍然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像王八。
所以現在陸恩有很多時間,他可以去等待。
所以他坐在山巔,環顧四周,默默等著時間流逝,等待一切水落石出。
時間很快過去了三個星期,工程進度開始變得緩慢起來。
在所有的永久性居住房屋都完工之后,進度就變的緩慢起來。
因為大量的工人,不管是勞工還是技師,都逐漸變的怠惰,沒有主觀工作意愿了。
他們不愁吃喝,吃的是蛙肉,蘑菇,喝的是清水,這種生活簡直舒服的沒邊兒,和他們在帝國時候的工作,不管是待遇還是工作強度都完全沒得比。
他們沒有安全的需求,不用擔心盜匪或者惡魔,也沒有任何強盜,小偷,軍隊把他們保護的很好,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人類城市的治安能達到這種程度,除了圣城哈瓦爾這種特例,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同時,他們還有大量的娛樂用具,很多都是很精致的東西,光牌具都有十幾種不一樣的,甚至還有一些球類,他們的活動面積很大,一些工人主動夯實地面,之后在上面建了幾個球場,每天都有人在上面玩兒。
其他人有樣學樣,也很快造了出來,現在營地周圍愣是有十來個球場,能容納上千人同時看球,打球,熱鬧的不行。
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們已經玩到這種程度了,依然沒有任何管理措施。
管理人員們都眼觀鼻鼻觀心,裝死。
上面沒有消息,他們就沒有任何動作,鬼知道現在動作會有什么后果?很明顯,那些貴族老爺是希望這種情況繼續持續的,他們隨便開始趕工,把那幫懶鬼勞工趕起來工作,很有可能被他們記上的,那時候事情可就不好辦了,很容易這輩子都毀掉!
而且鬼知道那個督建大人,安略伯爵是怎么想的?前幾天聽說他又打了一頓護衛隊的指揮官,那個大名鼎鼎的沙行者將軍!謠言到處都在傳,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嚇得他們都不敢多說話,生怕也得罪了督建,敢打軍官的人,打他們那還不是和打小雞仔一樣?
那些貴族老爺們也到處都在說,安略伯爵以前的事跡,像什么對抗神圣聯軍,擊殺大地之龍,對抗屠龍小隊,在帝都屠殺學生之類的事情,把安略伯爵渲染的像是最恐怖的惡魔一樣。
之前還有人半信半疑,但畢竟有實證在眼前,大家不止一次看見那個叫拉娜的小姐,被人推著輪椅出來,雙腿都斷了,眼睛哭的紅腫,可憐極了。
最后,一個消息在人群中到處蔓延,那就是……督建大人,那位如同惡魔一樣的安略伯爵,其實真的是惡魔。
他其實是君王血脈,也就是說,他是地獄君王,最純粹的惡魔,兇殘嗜血,總是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狂躁欲望,這些日子之所以不在,就是出去殺其他惡魔發泄去了!
各種謠言也好,營地里大量的怠工情況也好,貴族們私底下的小動作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在陸恩的注視之下。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了三個星期,不曾露過一次面。
又是新的一天,阿杜照常起來,帶上口罩。
不愧是霜怪毛制成的口罩,就是經久耐用,用了三個周,和新的一樣,一點沒事,照樣能夠擋下所有的塵埃,用完之后只需要用水沖干凈就行了,甚至都不用晾,因為口罩本身是防水的,就和荷葉一樣,水一沖上面所有東西都沖的干干凈凈。
這東西阿杜用的很珍惜,這可能是他擁有過的最珍貴的物品,如果之后能夠回到家鄉,他還想著下礦的時候繼續帶著,絕對能多活好多年!
做好準備,他又拿著大礦桶,下了礦。
“唷,早上好,阿杜!”礦里一個工人對阿杜打著招呼。
“早上好!富里先生。”阿杜則立刻回應道。
眼前的富里先生大概比阿杜大二十歲左右,看起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身上很多在礦場工作的痕跡,看起來是個厲害的礦工。
至于怎么看出來的?
開什么玩笑,礦工這一行,能干到這么老,那絕對是有兩把刷子的!
雖然是工作的時間,但這一條礦井里只有他們兩個在,因為其他大部分人都還在睡覺。
沒有監工的鞭子,大部分人都像是不會干活了似得。
據阿杜所知,只有大概幾百個人,也就是和他們一樣的人,依然在每天工作。
不過這只是勞工里的,聽說那些技師們每天也在工作,不過新的建設也已經停下了。
技師負責的是維護凈化水源的魔法陣,負責安檢,飼養食人蛙之類的事情,說是技師,但其實大部分都是真正厲害的職業者。
阿杜很清楚,自己雖然說是等級2,但等級2的礦工基本沒什么大用處,算是用命熬出來的,技能效果也只有加強耐力和體力,分辨礦物,黑暗視覺,長時間屏息之類的效果。
可那些技師們,都是有著確實的技巧,有的是法師,擁有魔法技能,有的是煉金術士,有的是技藝高超的工匠,這些技能的提升難度和礦工技能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單拿魔法技能來說,一個法師學徒,在掌握了四五個一級魔法的釋放,熟知所有基礎符文的運作原理之后,才有可能獲得魔法1。
而想要做到以上的事情,如果天賦不行,那一輩子都可能做不到,如果天賦尚可,也需要長達數年甚至十數年的磨練。
只有天才才可能在一年內做到這種程度,獲得魔法1的技能,至于往上提升……那更是難上加難,對掌握的魔法數量,魔力儲備,基礎魔法原理,符文學的應用等等等等都有極高的要求。
所以魔法1和礦工1,那根本不是一個待遇的。
所以,他們才只是勞工,而人家是待遇好得多的技師,更別說他們基本都是等級4了,阿杜并不認識多少技師,那些都是工頭才有可能認識的,他遠遠接觸不到那個圈子。
但阿杜依然很感激那些人,他知道,有了那些人,自己才可以每天喝上清水,吃到肉和蘑菇。
這就和他感激那位不曾見過的督建大人一樣。
他們能這么松和的生活,全部仰賴督建大人,甚至督建大人還送了他們很貴的口罩,靠自己絕對買不起的那種,而且是人手一個!
就因為這個,阿杜也覺得,自己必須得努力工作才行,起碼不能對不起那些一直對自己好的人。
所以他就搞不明白,為什么工友們會覺得這樣的恩惠是理所當然的,整天真的就開始享受起來了,完全不在乎現在的生活是怎么來的,也不去思考怎么維持這樣的生活。
但他也勸不動,只能自己來每天堅持做上一段時間,雖然他一個人也干不了多少,但起碼能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不過來了之后,他才發現不止自己一個人來了,有些人可能是和自己一樣想的,有些只是單純的害怕偷懶之后被追究責任,有些是想在督建回來之后表現自己,還有些是閑不下來,既不想打牌也不想打球,干脆就來做工了。
除了有責任心的人,剩下的,基本都不愿意再來干活了,反正到時候也可以把責任推出去,一萬多人里有九千多都在偷懶,哪怕你是督建,也不可能全殺了吧?法不責眾啊!這么多人都偷懶,你還能怎樣?最多也就是把他們趕回去重新干活而已,那樣的話,還不如趁現在多偷懶一段日子呢!
畢竟,不管來不來,其實工錢都是照發的,只不過都是記賬而已,工資是按天數來的,做不做工都能拿到!
“阿杜?怎么站在這里?不下去嗎?”名叫富里的工人打完招呼,剛想進去,卻看見阿杜站在原地發呆。
“噢……啊!抱歉,剛剛想東西入神了。”阿杜回過神來,從思考里蘇醒,撓著頭道歉:“抱歉啊富里先生,之前我在家鄉的時候,加入過一個叫聯合會的組織,在那里養成了一些習慣,有時候就會忍不住用那里學到的東西思考思考,不過我比較笨,腦子不能分成兩半用,一旦思考起來就會發呆,對不起對不起!”
“啊,原來是個喜歡動腦子的小伙子,不錯!”富里夸獎道:“現在肯動腦子的年輕人太少了,我看見那幫子每天打牌的就氣!真是一群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