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小暑,斗指辛,太陽到達黃經度,雨熱同期,利于種地。
在丘陵之上,已經不止一架風車了,薛部落和巨靈部的工匠,跟著妘載一起來的那些工人們很快模仿出了優秀的復制品,在妘載的教導下,每個工匠進行一種零件的生產,按照妘載已經給出的標準來制作,大大的提高了工作的速度與效率。
當然,工匠們對此是不太樂意的,薛部落的工匠們告訴妘載,這種只知要做,而不知為什么去做的生產方法,是有悖于所謂工匠的手藝的,如果只是制造一種零件,就要用上這么多的工匠,那合格的木工師的標準,就要下調了。
一個合格的石工標準很低,但是一個合格的石匠則是不容易見到的,而木工的評判標準當然遠在石工之上,畢竟石器時代人人都是石工,但是木工就那么幾個。
妘載對此,沒有直接去訓斥他們,于是妘載和他們又開了一次大會,先是傾聽他們的訴求,隨后給他們解釋,任何工匠的技藝,都是建立在可以使用之上的,這種風車是世間第一次出現的機械,正如妘載自己之前所說的一樣,沒有出現過的東西,怎么能交給那些手生的學徒工來制作呢?
僅僅是這一句話,那些工匠師父頓時整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了。
聽聽,首領的馬屁拍的是真的爽。
舒舒服服
有了第一波善意態度,后面的解釋工作以及教育工作就能順利的推行,大抵上要罵一個人之前,要先夸一頓,正負極相抵消,對方才能聽得進你說什么。
不然的話,大概就是“錯,堅決不改”。
“正如我上次所說的一樣,以后還會有更好的東西出現,合格的木工的標準確實是會降低,但是匠人的地位卻不會降低,因為會出現評判的標準,就好像石工和石匠一樣,匠之上就沒有更高的評判標準了嗎,如果有的話,是誰來評判呢,以什么標準呢?”
一個漂亮的大餅,已經被妘載畫了出來,僅僅是為虛名而來的這些匠人,幾乎是自愿的走到了妘載的圈套里。
“但是,在一切都成型之前,工匠不應該因為自己所做的東西簡單,而感到羞辱,如果是這樣的人,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工匠,我有一個朋友,他是山海之中傳說的匠人,他制作東西,無論是多么細小的產物,無論是多么簡單的工具,他都懷揣著最敬畏的心去制作。”
“只有這樣制作出來的東西,才能穩定的被組合成優秀的器械,你們是覺得每一個零件的標準化體現不出你們自己的制作手藝是嗎,但有些時候,這些個人的性格,必須要收斂起來。”
“一個零件完美與否,不決定于你的性格,不論你做的多精美,只要這個零件不能和其他零件相互結合,那它就是一個失敗品,甚至連放在首領的土舍中,或者放在市場上被出售的價值都沒有!”
妘載到這里,甜棗加大棒,已經打了下來。
“在市場上去購買犁具的尖頭,來修補自己壞掉的犁具,然而你吹噓你的手藝多少的精巧,買去的人卻發現這個東西根本安裝不上他的犁具,你還要為他單獨再打造一副犁具,來彰顯你的手藝,那你的生意不做了?而且即使你愿意,人家就一定愿意?”
“如果你要雇傭大量的學徒工,來進行手工業的翻版與再造,按照你的標準,那你所做的行為,和我所做的,不是一樣的嗎?”
工匠們懵了,而且長久的沉默,被妘載劈頭蓋臉的數落!
胡亂制作的東西,那是沒有靈魂的!
注入靈魂
給這些工匠進行提醒是自己的工作,但是如何設定一個讓他們滿意的體系,這是帝和帝庭的工作。
自己只是一個指引者,或許也是一個諫言者,但到底如何實施,不是自己說了算,因為他們是中原的工匠,而不是洪州的工匠,這里是中原更不是南方。
妘載此時尚且不知道,因為百揆的事情,重華那邊遭到了很大的反對,雖然提議是帝所提出來的,但是名義上自然是讓重華來實施,有些老臣不辭辛勞的前往砥柱山,希望帝能把這個想法收回去。
即使重華表示,特殊時期,可以特事特辦,但是那些臣子并不相信所謂“很快就有大水”的說辭,當初妘載說四年之后有大水,現在已經兩年有余,大河的水位只是些許上升罷了,在這些老臣看來,距離上一次洪水才過去多久,怎么可能又積蓄一批洪水呢。
重華告訴他們,是天象的劇烈變動引起的,現在還沒有到全面爆發的時候,但是隱患已經在積蓄,然而沒有看到,也沒有深入過那些窮山極盡,日月所入之處,諸臣們是不相信的,甚至有人還在說,應該恭敬的向上天星辰進行祭祀,讓先祖們降臨指引。
當然,這種說辭也就讓其他人一笑置之罷了,許多年前大家都進行過祭祀,結果是怎么樣不必多說,這種行為在帝嚳的時代就沒有過了,先祖是要尊敬不假,但是如果說要祈求先祖指引,那可真是貽笑大方。
小暑在忙碌的制造風車中度過了,緊跟著到來的便是大暑。
山丘上已經多了很多的風車,連田野中也可以看得到,木匠們背著各種工具,來往在田野之中,查看那些風車的完好情況,他們其實是很怕夏天的雷暴雨把這些嚴謹的機械摧毀的。
工棚之中,首領的屋子內,傳出一陣陣的踢踏聲,妘載從眼前的器械上收回手來,歷史數個月的制造與改進,總算是憑借著還算好的記憶把這個機械復原了。
眾所周知,妘載有一個神奇的老家,老家里有神奇的爺爺奶奶,有數不清的老物件,但是在后世,那些東西,真的是老到不能再老的物件了。
那是時代的遺老,但它們依舊擁有屬于自己的榮耀,在過去上千年的歲月中輝煌過。
“所以什么時候才能在這里開上拖拉機呢要不要用咕子當能源啊”
“以后,有丹朱的斜紡車和這個東西,原始腰機就可以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了。”
妘載看著這個機械,窗外的光透過草簾照射進來,空隙之中的微光帶著浮動的塵埃,妘載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明明是一臺全新的器械,卻充滿了跨越許久歲月的滄桑感。
妘載拿起手中的東西,開始對這臺器械,進行第一次正式的“工作”。
從上午一直到下午,太陽也開始西傾,但天色依舊尚早。
薃侯還在養殖場進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而娥皇已經回來,因為妘載說要給她看一個東西。
她走到工棚里面,大家距離從田野、小市場等地方回來還需要一點時間,工棚之中,除去若隱若現的煩躁蟬鳴之外,只有奇怪的踢踏聲在響,伴隨著奇怪的清脆響聲。
娥皇循著聲音,來到了妘載的住處,她敲了敲門,門里面傳來讓她進去的聲音,娥皇這才推開門板,她看到了妘載的背影,那土舍向南,斜陽的光落下來,現在天色還不是很晚,在明亮的光華中,妘載的手拿著一個奇怪的,兩頭尖尖的東西,在那個大器械上來回穿梭。
在器械上,把一種紋板套在奇怪的花筒上,每織一緯翻過一塊紋板,花筒向橫針靠壓一次,當紋板上有孔眼時,橫針的頭端伸進紋版及花筒的孔眼,使直針的鉤端仍掛在奇怪的小刀上。
提刀上升,直針也跟著上升,通過首線鉤子和通絲帶動綜絲提升,此時穿入綜眼的經絲也隨著提升。
妘載手里的東西,像是一艘小舟,娥皇終于想起來那個東西像什么了。
那些在器械上繃緊,或者放松,或者被提起來的線,妘載在反復的提起來,一根又一根,不厭其煩,不茍言笑,也不說話,整個屋子內,伴隨著光輝的逐漸落下,只有重復的,清脆的聲音,一遍又一遍
蟬鳴,踢踏,穿梭,清脆的響動。
娥皇看的入神了,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要問什么,就那樣看著妘載工作,而那些聲音重復著,織造出一種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布匹上,出現了好看的花,不同于過去使用原始腰機所編織出來的,那粗劣的圖案,這朵花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妘載停下了動作,額頭上的汗珠落了下來。
妘載沒有轉身,微微喘息著“這是提花機那個織造出來的布好看嗎?雖然省略了很多工序,但我只是要試一試它能不能用而已。”
提花機,古中國最早的提花機,出土于商代的殷墟。
娥皇拿起了那片布匹,她的眼睛全都被那塊沒有什么色彩的布所吸引。
“想要的話,送你了”
娥皇詫異的看向妘載,心中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她看向那個器械,問道“怎么怎么操作的?”
“拿著這個,這個叫做梭。”
妘載從器械上離開,把梭遞給她,窗外,夕陽已經染上紅色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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