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
“什么人?!”負責警戒的水手忽然大喊,緊張地握緊手中的長矛。
可疑的人形黑影從灌木叢中鉆出來,看了一眼這位水手后,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水手愣住了,小心翼翼地來到昏迷的神秘人身邊,用長矛頂著他的肩膀,將他的臉面翻上來,面朝天空。
雖然面目一片漆黑,有著恐怖的燒傷,這位水手皺眉看了一會,仍舊辨認出了這個神秘人的身份。
“是黃藻!!!”
“黃藻還活著。”
“藍藻隊長,你弟弟還活著,他回來了。”
水手大呼小叫,驚動了整個營地中的探索隊員們。
一群人蜂擁而來,為首的藍藻身軀健碩,有兩個成年人加起來的雄壯體格,青銅氣息濃郁深厚。
看到昏迷的黃藻,藍藻先是難以置信,旋即驚喜交加,連忙蹲下,抬起黃藻的腦袋,讓他半躺著。
“弟弟,弟弟,快醒醒!”藍藻大聲呼喚。
黃藻雖然昏迷,但口中還在呢喃:“水……水……”
藍藻一伸手,其他的水手立即將水袋遞過來。
得到水的滋潤后,黃藻終于緩緩蘇醒。
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看到藍藻粗獷的面孔,黃藻幾乎要落下淚來:“哥哥,我是黃藻,我回來了,我撿回了一條命!”
黃藻的聲音非常沙啞,虛弱到了極點。
他獨自一人追趕大部隊,在這危機四伏的森林中可不好過。
“黃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們都以為你死了。藍藻隊長好幾次想要回去找你,都被大家阻攔下來,沒有人認為你能活著。藍藻為你抹了好幾次眼淚。”一個老者擠進了人圈。
他滿臉皺紋,身材枯瘦,戴著一副破裂開來的眼鏡。他有一大把花白的胡須,因為風餐露宿,很久沒有清理衛生,導致白胡須變得一片黑灰,像是用久了的抹布。
這位老人便是蒼須。
他是一位多年服務于貴族的老學者。
探索隊上下都對他很尊敬,因為他的指引,探索隊才走出了沙漠。
“感謝諸神,感謝命運,你還在,你還活著。天吶,這真是一場奇跡!”藍藻大聲呼喊。
“快和你哥說說,你究竟遭遇了什么?”藍藻也十分好奇。
黃藻氣得冷哼一聲:“我根本就沒有死。只是那個時候暫時昏迷過去了……”
他將事情的發展和結果,都簡略地說了一遍。
藍藻十分感慨:“黃藻,你果然是撿回了一條命,真是驚險啊。”
周圍人紛紛附和,說著驚嘆或者恭喜的話。
老學者蒼須卻面色沉凝下來:“麻煩了,諸位,看來我們有麻煩了。”
“什么麻煩?”有人便問。
“不管有多麻煩,我都不會舍棄我的弟弟!我們和蜘蛛群拼了!”藍藻眼中閃過一抹殺意,態度非常堅決。
黃藻則道:“沒有蜘蛛跟著我,大家都放心吧。只要逃出它們的狩獵地點,那些蜘蛛就會重新爬回樹冠。我可是和它們待了好幾天的。”
“況且最后那一把大火,蜘蛛們恐怕都被燒死了。”
黃藻語氣帶著驕傲。危險過去了,他這次的逃生經歷轉成了一份吹噓的資本。
老學者搖頭:“我不是說蜘蛛,我是說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早就死了吧,雖然有些可惜。”黃藻道。他沒有直接坦誠自己臨陣潰逃的事情,而是說八腳蜘蛛襲擊了針金他們,自己比較幸運,被放過后,趁機逃生出來。
“未必死了。”老學者嘆息。
藍藻嘀咕道:“這座海島上可是禁止低階的魔法、斗氣,那兩個年輕人有這樣大的能耐,能逃過憤怒的八腳蜘蛛頭領?”
老學者始終皺著眉頭:“黑鐵級別的實力,的確在這島上遭受禁制。但白銀層次呢?黃金層次呢?我們當中沒有這樣的強者,所以并不能確定,這樣的實力是否也遭受禁制!”
黃藻不免瞪大眼珠:“蒼須先生,你是覺得那兩人是白銀高手,甚至是黃金強者?這不可能,他們倆太年輕了。況且,我一直都沒有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什么白銀、黃金的氣息。倒是那個少女似乎是一位黑鐵級的魔法師。”
老學者笑了一聲,微微搖頭:“年輕的強者還少嗎?寒鐵城的白狼將軍只有十七歲,金玫瑰家族的大魔法師水絲,只是十六歲的少女。最近崛起的殺手螺石,是殺手聯盟從平民中挖掘出來的,據傳也只有十八歲。”
“不會吧,這些人都是未來的大人物,和我們距離太遠了。難不成我隨隨便便就就碰到了這樣的人?”
老學者聲音底層:“可能性很高。按照你的描述,那位少女年紀輕輕,就有黑鐵實力。她本身已經不容忽視了,那么培養她出來的又是那種層次的勢力呢?”
“那位少女尊稱少年為大人,那么這個少年的地位和實力,究竟又怎么樣呢?你們可以思考一下。”
眾人陷入沉思,黃藻、藍藻兩兄弟的臉色明顯開始難看起來。
老學者等待片刻后,繼續開口道:“我覺得那位少年不僅是地位高,他本身實力也很強。黃金修為可能性不大,但很可能是一位白銀級的強者。”
“蒼須先生,你難道掌握了什么證據?”藍藻反問,“你為什么這樣覺得呢?”
蒼須笑了笑:“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想啊。假設你發現了求救者,要營救這個人會面對十幾頭青銅層次的八腳蜘蛛。而連你在內的隊友,一共就只有兩個人。如果你不是白銀或者黃金級別的實力,怎么敢去招惹這些蜘蛛,冒險救人呢?”
藍藻張大嘴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所以,這兩個人很可能沒有死。我得罪了一個白銀高手,甚至可能是一位黃金級別的強者?”黃藻自言自語,嘴角都有些抽搐。
“我不該逃跑的,我應該把匕首還給他們!我錯了,我犯了大錯!!”黃藻緊緊地抓住藍藻的手臂,連聲叫喊。
迫于巨大的心理壓力,他終于選擇了坦白。
眾人聽到他臨陣脫逃,還帶走了關鍵的匕首,都變了臉色。
“蒼須先生,這可怎么辦?”藍藻也沒了主意,只能把求教的目光投到老學者的身上。
“大家都不要慌。”蒼須抬起手,先穩定住大家的情緒,“事情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測。他們兩個很可能已經成了蜘蛛的食物,或者葬身火海。不是嗎?”
“但您老剛剛不是說了嗎,更可能是這兩個人已經解決了麻煩,正向我們追來。我們在這一路上,可都留了記號的啊。”藍藻臉色糾結無比。
蒼須點頭,盯著藍藻,目光深邃:“所以,我們現在要調轉方向往回走。我們要進行確認,他們兩位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他們死了,我們說不定能撿到一些優秀的裝備。”
“如果他們還活著,正陷入某種困境。我們就要出手幫助他們倆個,償還他們倆個對黃藻的救命之恩,為黃藻臨陣逃脫而贖罪。”
“如果他們正在追殺我們,我強烈建議大家,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反抗。大家仔細想想,能夠解決了八腳蜘蛛群的強者,我們能夠匹敵嗎?”
“投降!投降是一個很好的選項。”
“別忘了,我們都曾是一艘船上的人,我們都淪落到了這里。他們需要我們,大人物都需要下屬,至少他們需要足夠的人手來操控船只啊。”
學者蒼須的一番話,讓眾人紛紛點頭。
“那,那我怎么辦呢?”黃藻焦急地問。
“放心,有我呢,弟弟。”藍藻雖然這么說,但語氣明顯缺乏自信。
蒼須誠摯地看向黃藻:“強硬對抗只會自尋死路,就算你一味逃避,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逃到森林里,被野獸吃了嗎?按照我的辦法,是你最大的生機。記住,如果那兩位大人物還活著,一定要盡量展現自己存活下來的價值。不要吝嗇自己的財物,盡管大人物肯定看不上,但也要貢獻出來,一定要充分表明自己的悔恨之心啊。”
黃藻不斷點頭,拼命將蒼須的這番話記在心中。
就這樣,這伙人掉轉方向,沿著原路返回。
在山泉的位置,他們遭遇到了針金和紫蒂。
他們主動現身,黃藻越眾而出,走到少年少女的面前。
“是你!哼,總算讓我們逮到你了,黃藻。”
紫蒂不悅,針金保持沉默,目光不善。
黃藻的心在顫抖。
他是多么希望針金和紫蒂就這樣喪命。但現在兩個人卻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就算黃藻是個糙漢,本性糊涂,但這當中蘊含的意思,老學者蒼須是早已經解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緊接著,黃藻又看到了針金身上配備的“新式武器”。
這些戰矛、鐮刀、長劍,明顯就是用蜘蛛前肢搭配木材組裝起來的!
“他們消滅了那頭白銀級的蜘蛛頭領!”
“我怎么這么倒霉,就碰到了兩個大人物?!”
當啷。
黃藻手中的彎刀被扔在山石上。
然后,撲通一聲,黃藻跪在了地上,額頭狠狠撞擊地面,主動求饒:“兩位大人!我是黃藻,是我臨陣潰逃。我錯了,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小人不會反抗,要殺要剮,全憑二位大人處置!”
少年、少女相互對視,都有些懵然
這是什么情況?
他們被包圍之后,還以為這些人要對他們不利。結果,黃藻就直接認罪投降了。
“二位大人,老朽名叫蒼須,是一位學者,曾經服務于沙塔家族三十八年。”老學者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
他身后跟著一位壯漢,正是藍藻。
針金沒有開口,紫蒂則上前半步,主動出聲:“我是紫蒂,當代紫藤商會的會主。現在我榮幸地為諸位介紹——你面前的這位大人,是高貴的血脈擁有者,他的血脈能上溯到傳奇魔獸金針蜂后。他是百針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圣殿騎士,還是這一次白沙城主的備選者。”
“紫藤商會?”紫蒂剛剛開口的時候,眾人當中就有人忍不住低呼出聲。
這個大名鼎鼎的商會,這些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聽聞。
“圣殿騎士?”當紫蒂說到這里,又引發一聲聲驚呼。
藍藻的身軀一陣搖晃,黃藻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雙耳都開始嗡鳴起來。
“百針家族……”老學者蒼須瞳孔微縮。
他對貴族的了解,遠比藍藻、黃藻等人更多。蒼須清楚:百針家族可不簡單,雖然這個家族因為對抗帝國而遭受重創,但他們畢竟是曾經的南方大貴族,底蘊深厚。當代百針族長是一位黃金級別強者,雖然遭受過重創,但仍舊不可小視。而眼前的少年,就是這等家族的唯一繼承人?
蒼須的臉上浮現出恭敬的神色,彎腰行禮,沉聲道:“蒼須有幸,能在這里拜見二位大人。”
藍藻則雙膝跪到了地上:“藍藻叩見二位大人。大人,黃藻是我的親弟弟。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懇請二位大人,饒恕他的罪過!”
“哥哥!”黃藻抬頭,直起上半身,震驚地看向藍藻,他的額頭已是一片血跡。
針金面無表情,默不作聲,如此做派帶給旁人的壓力越來越大。
“二位大人。”老學者再次開口,“請允許我這個局外人坦誠我所看到的所有事實。”
“說吧。”針金終于說出第一句話。
蒼須吐出一口濁氣,繼續道:“黃藻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過,他拼盡全力終于趕回他哥哥的身邊。他驚恐慌張,虛弱得一度昏迷。”
“這個魯莽怯懦的年輕人,的確是在死亡的面前逃竄。但當他安定下來后,更為自己擔負的罪孽和愧疚而飽受折磨。”
“他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責當中,并沒有絲毫的隱瞞,對我們大家說出了真相,并且祈求所有人的幫助,趕回蜘蛛森林來救援二位大人。”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在這里有幸和二位大人相遇。”
“還請二位大人,念在黃藻有悔過贖罪之心,從輕發落他吧。”
黃藻、藍藻向蒼須投去感激的目光。
紫蒂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兄弟,不禁冷笑:“這個卑賤懦弱的小人,欺瞞針金大人,隱瞞白銀魔獸存在的事實,只為一己之私。隨后又臨陣脫逃,置高貴的血脈者于險地,恩將仇報!這位學者,你勸我們對這樣的人從輕發落?”
蒼須連連點頭,微笑道:“和二位大人第一次相見,老朽就說了這些話的確太過冒犯逾越了。但事實上,他們兩個并非帝國的軍人,只是豬吻號上的水手,要談臨陣脫逃,還算不上吧?”
“唉,這兄弟倆其實都是可憐人。他們是漁民出身,很早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兄弟倆只能相依為命。如果大人要處死弟弟,那么恐怕哥哥也不會獨活。”
“針金大人,您是圣殿騎士,是騎士中的騎士。您生來高貴,前途廣大,猶如云端。而這對兄弟不過是泥土中的螞蟻罷了。針金大人,您一定是未來的白沙城主。到那時,您的光輝必然普照整座城池,您的恩德必定滋潤所有城民。為什么對這兩只小小的螞蟻吝嗇呢?”
“如果大人寬恕這兩只可憐又可悲的小螞蟻,我相信他們二人一定終身悔過,并且牢記您的悲憫和仁慈,他們倆一定會拼盡全力來回報大人您的恩情!”
紫蒂揚起眉頭,深深看了一眼蒼須,卻沒有開口。
蒼須用腳輕輕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藍藻。
藍藻一個激靈,連忙高聲道:“大人,請您大發慈悲,給我們兄弟倆一個認罪改過,報效救命大恩的機會吧。請寬容大量的您,勉強收下我們兩個卑賤的奴仆,從今以后,任憑大人驅使!”
黃藻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磕頭。
兩兄弟如此苦求的姿態,讓其他人為之動容。
“大人。”紫蒂看向針金,一副靜待后者定奪的下屬姿態。
所有人都看向針金。
老學者蒼須卻是低頭,目光垂向地面。
看到兩兄弟滿臉血污,針金這才面無表情地緩緩開口:“救死扶傷、扶住弱小,本是我圣殿騎士的信條。正因為如此,當初在蜘蛛森林中,我才會出手救你。”
“不可高估人,也不可低估人。這句話是我百針一族的家訓。所以,黃藻、藍藻,我愿意給你們兩個一次機會,希望你們能夠用忠誠和切實的行動,改變我對你們的看法。”
“謝謝!謝謝大人!”黃藻、藍藻大喜。
周圍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再看向黃藻、藍藻的時候,許多人的目光中都不禁流露出羨慕之色。
雖然這兩兄弟賣身為奴,從此失去了自由,但靠上了針金這樣的大人物,說不定將來就飛黃騰達了。
蒼須再次俯身行禮,道:“針金大人,您的寬宏猶如大地,您的仁慈媲美太陽。贊美您,您將是我們的旗幟,在您的領導下,我等卑賤之人才能正確前行。”
針金看向周圍的人,身軀筆挺如槍,平淡的聲音清晰地傳達到每個人的耳中。
“圣殿的光輝,籠罩每一寸土地。帝國的軍旗,庇護每一位帝國子民。跟著我,我將帶領你們活著離開這里。”
“是,大人!”眾人齊聲回應,紛紛半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