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藻太渴了。
他的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個太陽,整個咽部、舌根都被烤熟了一半,整個人完全不能說話。
黃藻太餓了。
他餓得肚皮貼上脊椎,渾身發軟,走路踉踉蹌蹌,頭暈目眩,甚至出現了幻覺。
在幻覺中,他感覺自己走在云端。而他的身上卻壓著一座大山。
山太重了,要把他壓扁成紙。
很快,這座大山又變化了形象,變成一頭長著羊角的魔鬼。
魔鬼張開血盆大口,在他耳畔大喊——吃掉!吃掉你!吃掉你!
黃藻感到驚恐至極,他想要將背上的大山或者魔鬼都丟下去。但是他的雙臂、他的雙手不聽使喚,完全麻木了一般,就是任憑自己背著大山或者魔鬼。
然后,很快的,他背上的魔鬼又發生了變化。
魔鬼竟變成了一頭乳豬。
這頭乳豬散發出強烈的汗臭味,還有傷口腐爛的味道。
黃藻低頭,就看到自己的肚皮中早就燃燒了出了一團火焰。
這是一團熊熊烈火。
它燒得非常旺,很快就蔓延,幾乎一瞬間,巨大的火焰幾乎籠罩黃藻全身。
接著,這團火焰就要蔓延到他背上的乳豬,要把后者變成烤乳豬。
食物的香氣似乎在這一瞬間,撲鼻而來。
“不,絕不。”似乎聞到了這種香氣,黃藻渾身一顫,像是遭受了電擊,他奇跡般地從幻覺中掙脫出來。
他回到了現實。
眼前是一片深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
耳畔是無盡的夜風,冰冷呼嘯不斷。
他的背上是他的哥哥,昏迷不醒。
他在向前走,步履蹣跚,形如木偶。
微渺至極、孤寂至極。
黃藻沒有察覺到,他自己正在流淚。
他望著前方,像是前面有了光亮,像是前面有一條寬敞平坦的路。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夜快過了,黎明將要到來。”
“堅持,堅持住,黃藻。”
“前面應該就有綠洲!那座綠洲,就是之前你和其他隊員到達的地方。”
“你看這地形,是不是很像?”
“你快接近了,你快要到達綠洲了!堅持住,不要松懈。”
“一定有綠洲,一定有。”
“到了綠洲,你就有水,你就有獵物。你可以打獵,你是青銅級的強者。”
“你不會死,絕不會死。你的哥哥也不會死!”
“他會被你拯救!!”
黃藻在堅定自己的信念,而針金卻感到自己的動搖。
饑餓在折磨他。
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喚:食物!食物!不管吃什么都行,快給我食物!
“蒼須說的沒錯,這里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紫蒂如果生還,她將會對我更加感恩戴德。如果實在不行,那我就只有放棄她,只要我活下去,才能繼續肩負振興家族的重擔吶。”
這樣的念頭剛剛浮現,針金就打了冷顫,盡管山洞中一直十分悶熱。
旋即,強烈的羞愧之情讓針金臉皮發燙。
他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丑陋。
難道自己是如此的畏懼死亡嗎?
又有一個念頭泛起:“如果我吃掉這些……食物,我的體能就有巨大的提升。有了足夠的體能,我肯定會更從容地面對此次挑戰。我吃肉,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干掉白銀槍蝎,我是為了擊潰整個蝎群。那樣一來,誰都不會死。我不會死,紫蒂不會,蒼須不會……我是為了他們!”
這個想法比之前的念想要更具誘惑力。
然后,接著又有一個想法出現、消失,隨后又有新的念頭浮現而出。
針金知道自己在動搖!
他依靠的洞壁,無法給他強硬的堅持。
蒼須、紫蒂雖然保持了沉默,白芽一動不動,但他們本身的存在就像是在壓迫這位可憐的少年!
“我是一名圣殿騎士,圣殿騎士能做出這樣的行為嗎?”針金在問自己。
他開始反思自己。
“事情落到這種地步,是不是我領導出了錯?”
“我是不是有很多地方沒有做好?”
“在這里開辟戰場對付蝎群,是不是太過不自量力了?”
“早知道這樣,是不是該選擇其他的路徑?”
針金開始懷疑自己,而這種懷疑又加大了他的猶豫。
針金猶豫不決。
“如果我就這樣把他們當做食物吃了,將來回憶過往,會不會被愧疚折磨?還是沒有一絲后悔呢?”
“如果我不吃,我的責任又怎么履行?難道我就要看著未婚妻去死嗎?”
“她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險,多少次千鈞一發。”
“而我的父親,在期待著我給家族帶來新的希望。我是百針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我自己呢?我曾經遭受欺壓,默默積累,就是為了一朝崛起,給我的對手好看。我這樣的選擇,會不會讓過去的自己瞧不起?”
就在這時,一段記憶在他腦海里浮現而出。
一個明顯被精心布置的房間,豪華奢靡。墻壁上掛著名家的畫,空氣中飄散著昂貴的香水氣息,粉金色的窗簾拉起來,白日的陽光被窗簾阻隔大半,使得整個房間顯得昏暗、曖昧。
一位舞女穿著帝國西北的異域服裝,她面帶紫色面紗,讓絕色的面容更透出神秘誘惑。她身姿窈窕妖嬈,前凸后翹。紅色為主,摻雜了金線的舞衣很短小貼身,露出她修長的胳膊、雪白的肚臍。
舞曲剛剛結束,她一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腳緩緩攀升,隨著舞曲的余韻,一直升到腰際的高處。她雙手合十,再也不動。
此時,鞋尖彎彎翻上鞋面,腳面大半露著,在燭光下透著晶瑩的光澤,讓人心中悸動,恨不得咬上一口去。
她的面容端莊,美眸好似琥珀,而整個固定的動作將她身為女性的美好身姿展露無遺。
房間中的三位少年都看呆了。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們才反應過來,紛紛鼓掌。
舞女這才緩緩放下腿腳,雙腿直立在原地,微微躬身。
“這位就是最近名動國都的舞娘姬絲,果然名不虛傳。”其中一位少年由衷地稱贊道。
針金便是三位少年之一,他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位少年身上,這位少年的身份很不一般。
針金笑著問:“暗戈,你不是向我提過要求,想要一睹姬絲的舞姿嗎?你覺得如何?我現在就可以做主,將這位姬絲小姐送給你。今天晚上,你就可以用她來暖床了。哈哈哈。”
“什么?”剛剛開口的少年頓時震動,看著暗戈的目光滿是羨慕。
暗戈的相貌和針金不同。
雖然兩人都非常英俊,針金滿頭金發,碧藍的眼睛,而暗戈則是黑發披肩,一雙眼眸十分特異。正常眼白的地方是一片漆黑之色,而白色瞳眸在漆黑眼白的包裹下,呈現出冷漠的光。
他不管什么時候坐著,都是身軀筆挺。
但此刻,暗戈盯著場中的舞娘姬絲,下意識地上半身就傾斜了過去。
只要他開口,一句話,這位誘人至極的舞娘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誘惑,巨大的誘惑!
暗戈喉結滾動,吞咽下一口口水。
他盯著姬絲,目光中充滿了侵略和占有的欲望。似乎目光太過灼熱,舞娘姬絲害羞地低下了頭,露出更多雪白的脖頸。
這種任憑采擷的姿態,更讓暗戈的小腹升騰出一股熱意。
看著暗戈如此神態,針金露出隱含得意的微笑。
暗戈平時保持著清規戒律,是第五圣殿騎士團中身份最尊貴,同時也是最努力苦修的人。
但是少年慕艾,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不能避免。甚至,平時壓抑自己的人,一旦釋放出自己的欲望,其勢將更加可怕。
然而,出乎針金的意料,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位暗戈的神態竟變得猙獰,然后漸漸地平復下來,還原到了平日的沉靜之色。
“暗戈……你?”另一少年也觀察到了暗戈的神態變化,驚疑不定起來。
暗戈笑了笑,從容地伸手,擦拭滿頭的冷汗。
“厲害,美色的誘惑真是厲害。”他似乎心有余悸,“然而,這位美人已經對我沒有價值了。我不會要的。”
針金疑惑:“什么意思?”
暗戈道:“針金,謝謝你幫了我這個忙。實話告訴你,修行不只是修身,也要修心。你知道我暗輝家族的家訓嗎?”
針金點頭,大貴族的家訓向來流傳廣泛。
暗戈接著道:“我族的血脈源自于深淵惡魔,這種血脈雖然高端,給予族人們強大的修行資質。然而同樣也非常危險,時常就有族人沉溺于欲望當中,無法自拔,使得自身喪失理智,變成混亂的瘋子。所以,我族的家訓便是這句話——地獄就在腳邊,墮落便在即刻。家訓提醒我們,要保持警惕,欲望是深淵,稍不留意,就會轉變成惡魔,再不復為人。”
一旁的少年恍然大悟:“所以,這其實是你的一場修行?”
暗戈點點頭,看向針金:“針金,你我份屬同僚。這一次,你幫助了我,那我就好言相勸。自身的修持才是重點,一味鉆營人脈只會是風中飄揚的葉片而已。”
說完這句話,暗戈不顧針金難看的臉色,起身便走。
記憶消退了,針金猛地驚醒過來。
不知不覺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體各處都向他傳達虛弱的感覺。
又有一段記憶恢復了,但是卻沒有給他帶來明顯的提升。
然而,那句話卻非常深刻。
“地獄就在腳邊,而墮落便在即刻。”針金忍不住口中呢喃。
回顧這段全新的記憶,針金開始分析。
“暗輝家族是帝國的大貴族,暗輝大公爵是在世神明,也是圣明大帝的左膀右臂。身為暗輝大公爵的兒子,暗戈地位牢固至極,當然不需要鉆營人脈。但是,我的百針家族卻需要站穩腳跟,和暗戈結交是明智之舉。”
“姬絲……的確是一位嬌媚誘人的女子。那么,我能夠掌控她的自由,并且能夠讓姬絲的名氣傳遍都城,這證明百針家族擁有一定的資源,也有勢力在都城當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愧是老牌的南方貴族。”
“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我的隱忍是多么的成功。暗戈也誤解我,認為我是鉆營之輩。有點好奇,之后我和暗戈的關系怎么樣?結交他的事情有沒有取得進展呢?”
察覺到腦海中的念頭有泛濫之勢,針金微微搖頭,停止猜想。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啊。
記憶恢復了一段,雖然不能增長針金的戰斗力,但卻意外解決了他的困擾。
“地獄就在腳邊,墮落便在即刻。”
“我差一點就要墮落了嗎?”
“好險!我險些讓我的騎士盔甲蒙上抹不去的塵埃。”
“我是勇敢、高貴、堅定的圣殿騎士!即便是有死亡的壓力、責任的威逼,我也應當恪守騎士之道!!”
針金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卸掉了身上的千斤重擔。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
這個動作立即吸引了紫蒂和蒼須的目光,看到針金鎮靜的神色,他們倆都意識到針金已經做出了決定。
“針金大人。”蒼須投來期待的目光。
但針金卻是微微搖頭:“我是不會將人當做食物的!”
蒼須微微張口,流露出濃郁的失望之色。
針金目光清澈,在其要勸說之前阻截道:“不要再勸說我了,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將目光轉移到紫蒂身上,帶著一絲歉意。
紫蒂善解人意,微微搖頭:“大人,你我是一體的,你做的任何決定都是我的決定。”
針金笑了:“走吧,按照這個時間,走出洞口,我們就會看到黎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