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心靈的力量?”白芽立即將心中的疑惑吐露出來,“聽起來很虛幻。”
蒼須笑了笑:“我不能修行,也不太清楚究竟什么是心靈的力量。但據我所知,能夠運用心靈的力量的例子其實不少。”
“在冰霜大陸中生活的蠻族,他們中的精銳戰士,大多擁有直覺閃避的能力。當他們受到看不到的攻擊或者遭受突襲時,都能閃避的反應。按照學者的研究,認為這種直覺閃避的本質,就是心靈的力量。這種能力更強的話,還會感知陷阱。”
“冰霜大陸中有很多冰崩地帶,一片范圍很大的冰面,有一個關鍵的冰崩點。在冰面的其他地方胡亂蹦跳奔跑,都沒有事情。但是只要稍稍踩在這個冰崩的點,整片冰面就會瞬間碎裂,失足者常常因此喪命。”
“其他族群的探險者,常常在冰崩地帶喪命,或者遭受深厚積雪里的魔獸襲擊而亡。但是精銳的蠻人,直覺閃避的能力達到感知陷阱的程度后,就能夠提前規避,安全地行走在雪地中。”
“這種能力繼續提升上去,蠻族戰士將不懼戰場中的圍攻。他們總能根據直覺,盡量避免自身處于夾擊的險境。”
聽到這里,針金不由心中一動。
他想到自己曾經為了救援紫蒂、蒼須等人,冒險殺入蜥蜴群中。
面對圍攻,他心中不慌不亂,冷靜處理一切攻勢,游刃有余地閃避連綿不斷的攻擊,倒是和蠻族很像。
蒼須繼續道:“荒野大陸中,有一位疾風劍圣。他是圣域級別的強者,從修行開始,就只專攻手中的長劍。他不著甲,沒有任何其他武器,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提升自己的劍技上面。傳聞中,他每一次出劍,都快到讓人看不清。他的劍技簡潔到了極點,每一次出手,都能帶走至少一位敵人的性命。”
“這位疾風劍圣在獸人當中,擁有極高的聲譽和影響力,被很多獸人崇拜。因為他修行的斗氣訣非常普通,本身血脈也并不優秀,卻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這讓絕大多數資質不好,也沒有優秀斗氣訣修行的獸人看到了榜樣和希望。”
“對于向他求教的獸人,疾風劍圣曾經解釋過——極于心,極于劍。人們猜測,這是他開發出了心靈的力量,將心靈的力量投射到了劍上,達到了傳說中人劍合一的奇妙境界。”
“獸人當中還有這樣的人物嗎?”白芽驚嘆,“如果是這樣,為什么獸人還是被我們人族打得抬不起頭來?”
針金搖了搖頭,嚴肅地道:“不要小看獸人。獸族能稱霸整個荒野大陸,自然有很多豪杰和英雄。雖然現在是我們帝國占據上風,但實際上,我們只是搶占了荒野大陸的一角,只是攻破了獸族中的一個部落而已。獸族真正的戰爭潛力,還沒有開始爆發呢。”
白芽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抱著建功立業的打算,前往荒野大陸,企圖成為一名騎士。
像他這樣的人有很多。
帝國政治宣傳中,刻意地弱化了獸人的實力,宣揚戰爭利益和前景,鼓動了帝國中各階層的力量涌向荒野大陸。
針金和百針家族也在其中。不過身為貴族,針金的眼界就比白芽高得多。
中下層的人都對人族在荒野大陸上的前景,抱著單純的樂觀。中上層的精英們幾乎都知道:這只是人族入侵的前期,只是剛剛站穩腳跟。將來還需要真正的大戰,才能確定兩族之爭的結果。
“荒野大陸的面積至少有圣明大陸的兩倍,也不過只出了一位疾風劍圣。他是特殊的,血脈還是決定實力的基石。綜合實力比較,我們人族是遠遠高過獸族的。”紫蒂發表自己的見解,“這場人族和獸人的戰爭,我們贏定了!”
紫蒂對未來的看好,也是人族最普遍的認知。
她也必須要贏。
圣明大陸沒有紫藤商會的發展空間,紫藤商會要發展壯大下去,借助人族和獸族的戰爭是最好的途徑。
針金沒有繼續開口解釋。
他發現:只要他說出一點來,蒼須就能夠說出更多。蒼須的話,比他自己解釋要更讓其他人信服。
白芽卻緊緊抓住這個話題不放:“怎么才能開啟心靈的力量呢?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他沒有優秀的血脈,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獵人之子,西萩小姐對他也沒有任何物質上的資助。所以白芽對心靈力量非常感興趣。
紫蒂便輕笑道:“你的問題,疾風劍圣已經給出了答案——極于劍,極于心。這是說,你要一門心思,將全部的注意力、精力都集中在一點上。所以,白芽啊,你要學疾風劍圣的話,那就先將你的西萩小姐忘掉吧。”
“啊,這怎么可以?!”白芽愕然,連連搖頭。
眾人又一陣輕笑。
白芽聽到笑聲,看到他人戲謔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取笑了。
他摸了摸頭,臉都漲紅了。
但盡管不好意思,白芽仍舊是咬這牙,用飽含崇拜、愛戴以及探尋、祈求的目光看向針金:“針金大人,您有什么心得嗎?”
頓了頓,白芽繼續追問:“您也掌握了心靈的力量,但是您和疾風劍圣完全不同——您愛著紫蒂大人呢!”
藍藻、蒼須都瞥了白芽一眼,心道這個白芽真是大膽。
藍藻是中年,蒼須已經是一位老人,這兩人的人生經歷都很豐富,明白上下階層的鴻溝。換做他們,絕對不會以一位普通人的身份,去向一位圣殿騎士追問修行上的竅門。
但白芽只是一個青年,他的人生經歷其實很少。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愛戀上了貴族身份的西萩小姐。
白芽有著年輕人特有的浪漫和天真。
他在心中已經認定:西萩小姐在等待他,期盼他成為騎士,然后榮歸故里,迎娶自己的那一天。
而在這座海島上經歷了這么多,他也面臨死亡的威脅。
種種原因,讓他十分渴望自己得到力量。
但他也明白現實殘酷的一面。他沒有血脈優勢,沒有修行資源,所以心靈力量聽起來很虛無縹緲,卻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這也正是疾風劍圣這么有影響力,有魅力的原因。
白芽直白的話,不禁讓紫蒂偷偷打量了一下針金,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羞澀之意。
針金咳嗽了一聲,暗自翻了白眼:“鬼知道什么心靈的力量!”
他能夠做到這一步,全靠心核作弊。
但他也不想繼續扯謊了。
不斷扯謊,謊言只會越說越多。
因為只要是謊言,就不是事實,就會有破綻。出現了破綻,撒謊的人就得用另外的謊言去掩蓋前一個。但后面的謊言,難道就沒有破綻嗎?
如此一來,破綻越來越多,最終會讓撒謊的人淪落到飲鴆止渴,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的境地。
而且,對于針金而言,更重要的一點事——撒謊有違騎士精神!
事實上,針金剛剛那番掩蓋蜥蜴瞳眸的謊言,已經讓他很有壓力了。
于是,他決定這一次說實話:“白芽啊,可能讓你失望了。關于心靈力量,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這和我經歷有關系。生死存亡的經歷多了,讓我的心靈遭受了磨礪。”
“啊,是這樣啊。”白芽滿臉都是失望之色。
這個年輕人對針金十分崇拜和信任,一點都沒有認為針金故意隱瞞。
針金想要安慰白芽,但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只好將期待的目光,投向蒼須。
蒼須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下一刻,蒼須就對白芽道:“針金大人說的話非常在理。”
“有很多學者分析和總結過,疾風劍圣的修行真意,是他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刀尖之上,每一次戰斗,甚至每一次修行,都要面對死亡。在死亡的刺激之下,他漸漸地挖掘出了心靈力量。而針金大人在海島上的這些遭遇,和疾風劍圣主動棄甲,和強敵死戰的修行過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白芽揚起眉頭:“所以,要挖掘出心靈的力量,就要主動探險,讓自己遭受死亡的刺激嗎?這,這也太危險了吧?”
蒼須道:“所以,疾風劍圣收徒不少,但卻沒有培養出下一個疾風劍圣。雖然當中涌現過不少優秀的種子,但夭折的更多。他的修行方法太危險了,可以說運氣占據很大成分。至今,也沒有一個可以完全繼承疾風劍圣衣缽的徒弟出現。”
白芽嘆息一聲,聽到這里,他只能收起心思。
白芽雖然愿意為了獲得力量冒險,但也有自己的底線。為了追尋心靈力量去四處找死,已經在他的底線之下了。
就像針金肩負著振興家族的責任,西萩小姐的愛和期待,對于白芽而言,是他的動力,同時也是他的牽絆。
下一刻,白芽便以更加崇拜、愛戴的目光,看向針金。
“針金大人,您真是了不起!你這么年輕,就掌握了心靈的力量。比起疾風劍圣,大人你還擁有更加優秀的血脈。在圣殿騎士當中,大人你也一定是最特殊的。能夠遇到大人,能夠追隨大人,真是我的榮幸!”白芽發自內心地感嘆道。
針金:……
“不僅是榮幸,更是希望。”紫蒂接過白芽的話,也看向針金,目光中流露出柔情蜜意。
蒼須哈哈一笑,以十分肯定的語氣道:“針金大人天賦卓絕,絕對擁有比疾風劍圣更光明的未來。但最讓我敬佩的,是針金大人您身上的品德。有您的話,百針家族一定能夠重新崛起的。”
藍藻沒有說話,聽到蒼須的這番話,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和蒼須一樣,他也最認可針金的品德。
這一刻,藍藻腦海中不禁浮現起他和針金接觸以來的一幕幕。
他和黃藻跪在地上,針金赦免了他們的罪——這是仁慈。
針金將青銅級的頭羊玩弄于鼓掌之間,將飛鼠頭目擊殺等等——這是勇武。
針金多次真正聽取,并且接納蒼須、紫蒂等人的薦言——這是善于聽取他人的意見。
針金率領整個隊伍,面臨艱難抉擇,毅然決定伐木制弓并且成功狩獵的飛鼠群——這是英明的領導。
中毒,缺糧,沙漠中承受獸群追殺,多少次的危機,針金一直在鼓舞他人——這是堅定和樂觀。
針金承諾:盡全力拯救所有人,雖然整個探索隊只剩下他們五人了,但這并不能怪罪針金啊。他已經盡了全部力量,他也一直在履行他的承諾——這就是守信了。
而最讓藍藻感到羞愧和佩服的是,他從蒼須、紫蒂那邊打聽到的經歷。針金在火山巖洞中,在最危險的時刻,哪怕是蒼須主動獻身,針金都堅守著騎士的精神,沒有將人當做食物——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啊!
沒有誰比藍藻更清楚,這種面臨死亡之下的堅守,是多么高貴,多么罕見,多么值得稱頌的精神和德行。
在離開了火山巖地帶之后,在經歷戰斗,饑腸轆轆,極度缺少糧食的情況下,針金仍舊將僅有的蜥蜴肉、跳鼠肉推讓給了蒼須和紫蒂——這是憐憫弱小,舍己為人啊!
而最讓藍藻感動得刻苦銘心的是,哪怕知道自己的罪行,針金仍舊憐憫他,沒有拋棄他,最終讓藍藻決定活下去。
針金雖然沒有對藍藻說過什么安慰的話,但藍藻深信——針金大人他理解自己!
看著眼前的少年騎士,看著他英俊的面龐,看著他一頭金發,看著他嘴角優雅從容的微笑,默默不做聲的藍藻的眼眶漸漸濕潤了。
他看到的不是針金,不是圣殿騎士,他像是看到了太陽。
在他眼中,在他心里,針金像是無時無刻地從渾身上下散發著光!
這種光,不是因為針金圣殿騎士的身份,不是因為百針家族唯一繼承人的身份,不是外在的陽光的反射,而是由內而外的品德和精神。
他站在那里,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就是一面旗幟,一面屬于騎士的旗幟!
這讓藍藻發自內心地想要追隨這面旗幟。
這些天來,當夜幕降臨,當藍藻休息,獨自面對自己的時候,他也在回憶,也在設想。
“如果當時,在發現紫蒂、蒼須等人困在沙丘頂端,被蜥蜴群圍困的時候,我和弟弟不顧自身安危,前往救援的話,就會和針金大人匯合了。那樣一來,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的結果呢?”
“但是當時,我聽了弟弟的話,沒有選擇救援。這是不是神明,是不是命運給我們兄弟倆的懲罰和警告?”
“針金大人吶,您連我這樣罪孽深重的人也都挽救,都沒有放棄!”
“從今往后,我將用我的全部,我的一切來追隨您,至死不渝!”
“您曾經救下我的弟弟,但當您的未婚妻陷入險境,黃藻和我都選擇了逃避和放棄。從今往后,我將用我的一生來為這個選擇贖罪!”
“追隨您這樣的人,是不是……或許……能夠讓我的陰暗消退?能讓我的罪孽削減?”
“就像是陽光照下,消融一切的黑暗……”
從綠洲出來后,藍藻沉默寡言,以上的心理歷程不為人知。
他曾經自貶為奴,宣布效忠針金。但那只是因為黃藻得罪針金這樣的大人物,為了弟弟,藍藻不得不這樣做。
但現在藍藻默默的效忠,完全是不同的性質。
這種效忠,因為針金高貴的身份的因素只有很少很少。更多的,是針金對藍藻的理解讓后者認同,以及針金挽救藍藻生命和靈魂的巨大恩德。
除此之外,還有藍藻本身對自身的悔恨愧疚,企圖對自我的救贖,源自人性深處向善的原動力。
藍藻看著針金面無表情,但他心中的情緒極其復雜,心潮洶涌澎湃之間,他的眼眶逐漸紅了,視野越來越模糊。
針金看著白芽、紫蒂、蒼須,還有藍藻,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這些人都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熱切、崇拜、愛戴、柔情、忠誠、欣賞等等。
少年騎士有點受不了了。
更讓他感到有點恐懼的是,藍藻居然有當場落淚的趨勢。
“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只是撒了一個小小的謊言,想要稍稍地為將來鋪墊一下,遮掩心核而已。”
眾人的反應之強烈超乎意料,針金感到自己漸漸承受不住,他連忙搖頭:“你們過于高看我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們繼續出發。”
針金轉身掉頭,繼續在前方引路。
別人不知道,但針金還不清楚自己嗎?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實很有限。
他更知道:盡管他外在表現得很堅決,但他內心深處也很彷徨、迷茫、猶豫和憂愁。
他向往勇敢,但又恐懼死亡。
他是貴族,是騎士,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普通人。
“對,我差點忘了!針金大人還具有謙遜的品質!”藍藻又是雙眼一亮。
“很難想象他這樣年紀的人,有這樣的成就,卻仍舊保持著謙虛謹慎的心境。這絕不是裝腔作勢!我敢肯定,這種謙虛是他發自內心的。真想立即知道針金大人將來會取得多么偉大的成就啊。”藍藻看著針金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贊嘆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