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金費了一會兒工夫，這才折騰著，將自己的蝠翅從樹枝間抽回來。
少年一下子有了一對翅膀，終究是不太習慣。
不過很快，嘗試飛行的興奮，又占據了他的心田。
他先是嘗試在地面上起飛，訓練效果并不明顯。
后來，針金念頭一動便爬上樹，在高聳的樹干上一躍而下，蝠翅大張，練習如何滑翔，感受飛行過程中，空氣和翅膀之間的精密聯系。
改變了訓練方式，針金的訓練效率立即大增，對于飛行的體悟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這樣訓練，還帶來了另外的一個成果。
那就是爬樹。
蝠猴的四肢都強勁有力，蝠猴的雙手類似人手，雙腳的拇趾和它趾也能對握，這樣的構造讓爬樹變得相當容易。
練習了一會兒，針金在飛行方面有不小的進步，而在爬樹方面進步更大！
他現在爬樹變得很麻溜，手腳并用，幾個呼吸，就能從樹底下竄到樹冠頂層。
察覺到這樣的進展，針金再次改變了訓練方式。
他開始學習猴子，在大樹之間相互跳躍。他先是在一棵樹上一躍而起，跳到半空中后，張開蝠翅滑翔，然后迅速收起翅膀，落到另一棵樹上。
這樣的訓練方式，將他滑翔的時間大大提高，讓效率大大提升。同時，還鍛煉了他跳躍的能力。
“之前鬃戈營救船匠攔截白銀犀牛的時候，是從樹枝上不斷跳躍，像是從天而降。”
“他一定訓練過這方面，由這點也可推斷，他的武技不差。”
“我現在和他比較起來，跳躍樹枝一定不輸給他。猴子的體態結構，太適合在樹枝之間行動了。”
針金又練習了一會的飛行，主動停下來。
“這樣的訓練效率，我估計再有三天，我就能徹底數量，知道該怎么用翅膀在樹林間飛行，而不會碰壁了。”
“而要靈活飛行、快速飛行，化飛行為一種本能，那需要的時間就多了。”
針金估算著。
他現在飛行還是有失敗的可能。滑翔的成功率比較高，但真正扇動雙翅飛行，即便他全力控制自己的身軀，也難免讓自己的飛行路線歪歪扭扭。
不過，他適應了蝠猴體態和身軀，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卡在樹枝間了。
停止了飛行的訓練，針金蹲坐在樹枝上，忽然神色微動。
靜謐的夜里，傳來無數的聲音。
柔和的風聲，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小河潺潺流淌，蟲鳴窸窸，還有獸吼和夜鶯的歌唱。
“我也適應了蝠猴的耳朵了。”針金明白過來。
剛開始，他聽到太多的聲音，太嘈雜，讓他厭煩。但之后，他集中注意力鍛煉飛行，將噪音拋之腦后。
在這個過程中，他逐漸適應了這份出眾的聽力。
當他靜下心來，立即發現這方面的巨大進步。
聲音，無數的聲音都被他發達的雙耳接收。
針金起先嘗試分辨聲音的種類，猜測聲音的來源，但很快，他就沉溺在這種聲音的交響樂中。
他下意識地微微張口，雙眼也失去了焦距。
他像是一只雛鳥，首次飛行成功，飛上了蒼穹。又像是一滴水，融入到汪洋之中。
在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美。
自然之美
此前，在這座海島上，針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生死存亡之間，充斥著焦慮急躁。
某一刻，他坐在金麻石上，望著夜空，心境蛻變，不再焦躁或者患得患失。
某一刻，他和紫蒂、蒼須盯著僅有的兩串烤肉，笑對生命中的磨難，變得豁達從容。
而這樣的時刻，現在又來臨了。
這一次，針金忘記了自己。
他像是一位孤兒，在游走了無數年后，被尋來的母親一把擁入懷中。
他體會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感受到了自然的美，他感受到了天地的大愛。
這種美是如此的磅礴，這種愛是如此的動人！
由此帶來的感動，是如此的強力，如此的猝不及防，像是洶涌的波濤沖擊著針金的心靈，蔓延他整個身心。
他沒有看到，他只是聽到。
他聽到了自然的壯闊，自然的豐富，自然的美妙。
蒼須說，人耳是有局限的，只能收聽到一定頻率范圍的聲音。
“是的，人是有局限的。”
“身為一只蝠猴，也有著常人無法體會到的幸福。”
針金的思緒隨意發散，他沉浸在這種濃密的幸福感受之中，一時間不能自拔。
他想到了德魯伊。
他理解德魯伊了。
“德魯伊能變成熊，變成狼，變成鷹，他們也能借助不同的生命形態，感受到自然的美。所以，德魯伊愛好和平。對任何踐踏、毀滅自然的存在，都感到憤怒。自然是這樣的美啊！如果被踐踏和摧毀，該多么可惜。兇手必然是可惡至極！”
他又想到了心核。
“我的蝠猴異變，心核帶給我的。”
“或許心核，也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樣危險。它就像刀劍，關鍵在用的人。用之正則正，為之惡則惡。”
然后，針金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細索。
他對細索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
按照針金的推測，沙灘營地中的謠言，船長尸體山的傷口都應該處出自細索之手。
細索是陰險的，卑鄙的。但是他遭遇海難，喪父，船毀了，他沒有了財產，大副死了，他失去了靠山。他迫切地希望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讓他感到更安全，讓他確認他還是有價值的，還能夠在船員中充當領袖。
“他是卑鄙可恨，但他也可憐。”
“或許這就是仁慈、寬容的真意。”
針金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他落淚了。
他明白了那些詩人看到傳世之作的激動，那些畫家看到絕世美景時的澎湃。
這純粹是美帶來的感動。
而美又能激發出世間種種的美好，人性中的光明和善良。
“可惜，人們通常都缺少發現美的耳朵。”
隨著時間推移，針金的心情漸漸平復。
“還有一點時間，我還可以練習一下那個什么……超聲波。”
如果不是蒼須的話，針金不會在夜里變成一只蝠猴特意大喊大叫。
但是現在，他試著發出呼喊。
尖叫聲在下一刻響起來。
“這應該不屬于超聲波。”
針金深吸一口氣，嘗試著控制聲帶，讓聲音變得尖銳。
這一次的叫聲，讓他自己也嚇了一小跳。這種程度，有點類似蝠猴在戰斗時的尖叫。
“但也不屬于超聲波。”
針金再次感到微微的興奮，因為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路。
接下來，他不斷提聲，像是被人捏著嗓子尖鳴。
他發出的叫聲的頻率越來越高，像是手指尖刮過漆板。但用猴耳收聽，完全在忍耐的范圍之內，不再像人耳接收時那么難以忍受。
片刻后，針金成功地發出了第一段超聲波。
幾乎下一刻，他聽到了回音。
“那邊有樹，樹旁還有石頭。”耳朵接收之后，自然而然地，針金就感受到了樹和石頭的位置，以及一部分的形狀。
這種感受相當奇妙。
夜色深沉，針金靠著肉眼根本看不清，一片漆黑。
但就是這樣感覺，不講道理地在針金的心中，浮現出了一棵大樹，還是樹下的石頭。
針金立即飛過去驗證，他的感受是正確的！
“蝠猴的眼睛并沒有夜視的功能。但是當它們在夜間飛行時，會不斷地發出不同頻率的超聲波。這些超聲波遇到事物，會反射回去，讓蝠猴接收到。蝠猴分辨出這些不同頻率的回聲，進而靈活閃避，不會撞上任何的障礙。”蒼須的話再次在針金的腦海中浮現。
針金立即體悟到了當中的一項關鍵——不同頻率！
于是，他接下來繼續發出超聲波，控制聲帶，超聲波的頻率各不相同。
超聲波回傳，被針金的雙耳順利接收。
因為頻率不同，針金分辨得很容易。
于是，周圍的環境就這樣在他心頭展開，像是在一塊漆黑的畫布上，用白色的筆勾勒出來的畫。
隨著針金不斷發聲，不斷地接受超聲波，他心中的畫布面積在迅速擴大，兩百米、五百米、八百米……
畫布中的事物也從模糊，變得越發清晰。
一種掌控感油然而生。
隨著而來的，就是安全感。
我知道這里的一切，我察覺到當中的種種變化，八百米之內我都清楚。
針金心頭越發雀躍。
他雖然用過蜥蜴的眼睛，但熱成像的視覺范圍要比聽覺要小得多。
針金一直在心中掐算著時間。
現在隊伍里人更多了，他不能單獨外出太久。
收拾情緒，他回到之前的地方，變回人形，穿好衣服。
順著原路，他返回營地。
“針金大人，您回來了！”守衛們紛紛向他行禮。
針金鼓勵他們兩句，返回自己的帳篷。
他躺在鋪子上，卻久久不能入睡。
歪歪扭扭的飛行當然是刺激的，超聲波聽覺的體驗也非常美妙，這一切都讓他回味無窮。
而回到人形，他只能用雙腳在地上走，他聽不到更多美妙的聲音，更別談用聽覺偵查周圍千米內的事物了。
這就好像是一只飛鳥忽然被剝去翅膀，一個正常人忽然眼盲。
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像是心湖中的漣漪，不由自主地在針金心底蕩漾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