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穿過云彩,懸掛東邊。
漸漸地,遮掩住群山山脈的云霧散去,陽光變得絢爛起來,無遮無掩地落在了山下的平原坡地,落在了靈槐觀中庭那棵老槐樹上。
枝條上掛著銅鈴等法器,隨風飄來清脆的鈴聲,幾乎響徹整個靈槐觀。
整個靈槐觀,只有西邊的一個小院聽不到這鈴聲,也只有在小院的房間內,推開窗瞧不見那棵冠蓋似乎籠罩了整個靈槐觀的老槐樹的枝葉。
這里,正是羅道人的居所,也是他閉關的地方。
也許,他下意識地想要擺脫那個存在,這才選了這個有些狹小的小院當成自己的住所,按照建筑風水格局來說,這地方只能是偏庭,怎么也不可能作為主人的居所。
羅道人睜開了眼睛。
陽光穿過半開的窗,落在了榻前,灰塵在陽光中小蟲子般飛舞。
昨晚,他做完功課之后也就入睡,睡得極好,一早起來,神清氣足,不像平時,睡醒之后總會有著疲憊,甚至,有時候會頭疼。
每逢大事必靜氣!
這行字寫在畫軸上,正掛在房間靠里的那面墻上,那是房間內唯一的裝飾,只需要往右扭頭,也就能瞧見那行字,昨晚,他也就在那行字下方做功課。
這行字出自靈槐觀首任觀主之手。
這其實是一件法器,有著靈氣的法器,能夠幫助法師進入深層次的冥想。
只不過,這法器是消耗品,字里面蘊藏的靈氣有著定數,用一次也就少一次,幾代傳下來,雖然歷屆觀主都沒怎么動用它,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還是所剩不多。
說起來,羅道人已經很久沒有動用這玩意了!
然而,今天這法事非常的重要,也非常的危險,關乎著靈槐觀的生死存亡,自然,也關乎著他自己的性命,他必須竭盡全力。
上了一決生死的賭桌,也就并不存在所謂后手!
嘆了嘆氣,羅道人坐起身。
終究,他還是忍不住往右邊扭頭望去。
墻上掛著的畫軸依然如故,古色古香,典雅大氣,畫軸中的那行字卻不再生機盎然,就像是枯敗的花朵,不再有著絲毫的靈動。
昨夜,羅道人將畫軸中殘存的靈氣全都吸納一空。
現在,他像是年輕了二十歲,回到了盛年,回到了尚未被各種法事儀軌損害元氣的時代,雖然,只是暫時的,卻對今天的這個咒術法事有著幫助。
只是……
再次嘆了嘆氣,羅道人移開目光,起身穿衣。
榻前的法袍疊得整整齊齊,和昨天降靈儀式所穿的法袍不同,這法袍顏色樸素了許多,并且有配套的羽冠,玉帶,以及靴子,還有用天蠶絲制成的拂塵。
這是一整套的法器,靈槐觀的鎮觀之寶。
和那行字一樣,都是靈槐觀首任觀主之物,同樣,這法器也是消耗品,每用一次,里面蘊藏的靈氣也就會消失一部分。
只是,這法器并非一次性消耗品。
其實,可以灌注靈氣補充消耗的。
然而,這個法門已經失傳了。
就算不曾失傳,以羅道人的水準,他也做不到。
穿戴完畢,整理好衣冠,羅道人左手曲在身前,右手持著拂塵,拂塵的掃帚架在左手彎著的手肘處,一臉寶相莊嚴,神情嚴肅地走出房門。
從現在起,他需要端起架子。
門外,弟子們已經排成了兩排,候在了庭院內。
羅道人走出房門,站在門廊上,目光徐徐,從眾弟子身上掃過。
弟子們都穿著白色麻衣,頭上扎著麻繩,手持著銅鑼,小鼓,嗩吶,經幡,竽和笙等裝備,一個個神情肅穆,表情莊嚴,瞧見羅道人之后,紛紛躬身行禮。
然后,也就一直彎著腰。
”嗯!“
羅道人輕哼一聲,擺了擺拂塵,走下門廊。
”走吧!“
他走在了最前面,弟子們也就排成兩排,跟在了他身后,魚貫而出。
不一會,來到了中庭,來到了那棵老槐樹下。
和昨天不同,老槐樹前連夜建起了一個簡易的祭壇,有著九級臺階的祭壇,祭壇成八角形,頂部的平臺則是圓形的,上面擺放著香案。
香案上擱著一個巨大的香爐,插著三株殷紅的香燭。
這會兒,香燭尚未點燃,就像三根棍子筆直地捅向了天空。
香案前,鋪著一張草席,草席上躺著一個人,眉心貼著符紙,正是被顧朝陽附身奪舍的傻子少年狗剩,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具尸體。
”開始吧……“
羅道人點點頭。
身后的弟子們齊齊應了一聲是。
他們依舊躬著身,彎腰低頭從羅道人身邊走過,圍繞著那個祭臺席地而坐,所有人的位置都有著安排和講究,有弟子專門負責管理這個。
溝通神靈并非一件簡單的事情。
并非你在心間誠心祈禱也就能夠形成聯系。
凡是能夠溝通的靈,它和現實世界之間都有著因果聯系,如果沒有因果線,也就不存在任何的溝通,講條件做交易更是不可能。
只是,哪怕有著因果線,要想聯系不在現實世界的存在,也是困難重重。
所以,羅道人才擺出了這么龐大的陣仗。
首先,他要將那個存在喚醒。
于是,那些弟子們也就派上了用場。
他們敲鑼打鼓,他們揮舞經幡,他們吹著芋,吹著笙,揮舞著雙刀相互敲擊,發出各種各樣讓人煩躁的聲音,并且,投入心神,極盡癲狂……
非如此,不能驚擾到那個存在。
”沒什么問題吧?“
等眾弟子落位之后,羅道人望了祭臺一眼,對身邊的杜憲說道。
杜憲知道羅道人想問的是什么。
”師傅,沒什么問題,狗剩昨夜很安靜!“
”那就好!“
羅道人點點頭。
他表情肅穆地盯著隨風招搖著枝椏的老槐樹,半晌不語。
他不說話,眾弟子自然也不敢出聲,庭院也就非常的安靜,只有風吹拂著槐樹枝椏發出的沙沙聲響,以及掛著的銅鈴發出的響聲。
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氣息詭異。
抬頭望了望天色,羅道人沉聲問道。
”什么時辰了?“
”巳時!“
”嗯!“
羅道人點點頭,回頭望向杜憲。
”那個人呢?“
杜憲躬身點頭,輕聲回答。
”二師弟在西廂偏房陪著那個人……“
”沒人瞧見吧?“
深吸了一口氣,杜憲繼續回答。
”師弟們都在等候師傅,只有二師弟等在后門那里,那個人是從后門進來的,二師弟直接把他帶去了西廂偏房,應該沒人瞧見……“
”應該?“
羅道人瞇起了眼睛。
”一定沒人瞧見!“
杜憲心里咯噔了一聲,忙不迭地說道。
”你留在這里,仔細看看,千萬不要有什么紕漏,為師一會就回來。“
隨后,羅道人手持著拂塵,踱著步子快步離開。
不一會,他來到了西廂偏房。
這里是杜憲和楊真的住所,其他那些弟子都是好幾個人一間屋,住的是大通鋪,杜憲和楊真不同,雖然住的不是獨立的小院,卻都有著各自的房間。
楊真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瞧見羅道人走來,忙不迭地低下頭行禮。
”師……師傅!“
羅道人微蹙眉頭。
他這個二弟子的天賦并不比大弟子差,可惜天生膽小,有著口吃的毛病,沒辦法主持大局,日后,只能輔助杜憲,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他沒有搭理楊真,徑自走了進去。
狹小的房間內,光照不足,也就顯得有些陰暗。
屋內,有個黑袍人站在榻前。
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頭上戴著兜帽,戴著面巾,整張臉也就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就算是朝夕相處的熟人,這時候多半也認不出來。
羅道人進屋后,他向羅道人點了點頭。
羅道人沒有說話,表情嚴肅地回了個禮。
那人的手從黑袍中伸了出來,手心攤開,那是一個篆刻著玄鳥圖案的鐵牌。
羅道人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在空中畫出了一個玄奧的靈文,手指尖也就閃耀著一點微光,當然,這個微光普通人是沒辦法看見的,只有能夠溝通靈性的天賦者才能瞧見。
手指在玄鳥鐵牌上輕輕一點。
鐵牌上,有玄鳥的虛影一閃即逝。
這是必要的檢測手段,以防有他人假冒。
吐出一口長氣,羅道人低聲說道。
”給我吧!“
黑袍人把玄鳥鐵牌收回,從衣袖內掏出一個鐵盒,遞給了羅道人。
羅道人結過鐵盒,放在榻上的案幾上,然后,快速打開鐵盒,里面是一張紙,然后,還有一個小瓶,小瓶內有著一根毛發,毛發太過細小,瞧著就像是一個空瓶。
紙上寫著幾行字。
那是被詛咒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到了此時,羅道人才知道詛咒對象是誰。
那些人或許是怕泄密,所以,一開始并未告訴他詛咒對象是誰,現在,告訴羅道人,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時候,哪怕羅道人反悔也是不成。
在黑袍人的注視下,他拿起那張紙,視線落在紙上。
下一刻,如遭電擊。
羅道人面色大變,全身一抖,輕飄飄的那張紙就像重達千鈞,從他手指尖落下。
他盯著黑袍人,低聲嘶吼。
”你們……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