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
觀內,有聲響傳來。
這聲音聽似不大,然而,觀外的眾人卻聽得極其清楚,就像蜜蜂在貼著耳膜振翅,久久不散,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
靈槐觀前,門前的臺階下有著一大片空地,原本,這些人是站在空地那里,這會兒,全都退到了空地外的林子內,站在入觀的唯一小道上。
看樣子,一旦發現不妥,便會撒腿就跑。
“嘩啦……”
緊接著,有海浪聲。
聲音入耳,讓人神思恍惚,就像是臨海觀濤,渺渺然,壯觀兮……
視野內,靈槐觀的上空,無中生有,有天花亂墜,洋洋灑灑,從虛空某處生成,飄落下來,伴隨著弦音渺渺,空中,陽光大盛,極其燦爛。
哪怕是退在林子內,哪怕是有著綠色枝椏遮擋,那光卻也讓所有人忍不住低頭,不敢直視。
“啊!”
空中,有刺耳的尖嘯聲飄蕩,凄厲恐怖,蘊藏著極深的恨意和怨念。
眾人如聞雷擊,忙彎腰捂耳。
每個人心中惶恐不已,不知道觀內的斗法,究竟是小楊道長占了上風,還是那惡鬼有著優勢,如果那個看上去極其穩重的小楊道長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
眾人其實是想逃的,只是不敢而已!
作為鎮長的尹金沒有跑路,他們怎么敢先走一步。
領導先走,這四字真言在很多場合都適合,這就是人生。
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得罪鎮長這樣級別的吏員,就和摸老虎屁股差不多,人家只要稍稍發力,便能讓你家破人亡。
所以,哪怕知道觀內正在斗法,哪怕他們其實對楊真沒有多大的信心,這會兒,也只能戰戰兢兢地躲在林子內,默默等候。
其實,尹金比這些人更清楚斗法的恐怖。
畢竟,他有祖上做過道門的法師,是受過箓得到道門認可的道士,在家里的藏書閣留下了很多游記,記錄了不少斗法的經歷。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很多時候,斗法的雙方或許沒啥事情,被斗法波及的普通民眾卻死傷慘重。
他肯定是普通民眾,面對這類事情,就好比站在即將坍塌的危墻之下一般,按道理,快速遠離方是正確的選擇,然而,他卻不能。
哪怕雙股戰戰,也只能鼓起勇氣停留。
原因很簡單,作為鎮長,所轄范圍內若是出現靈異事件,臨陣脫逃便是大罪。
嗯,準確地說,像他這樣沒有強大背景的家伙若是在這個時候選擇逃走,屁股下的位置肯定會不保,脖子上的腦袋也有可能會保不住,運氣好一些,也會被判個流放三千里。
所以,他也只能和那些民壯一般,默默等候。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
太陽漸漸西斜,觀內的動靜也慢慢消失。
“咿呀……”
緊閉的觀門被推開,顧朝陽從里面探出頭來。
頭上的發髻松散,黑色長發也就從耳前垂下,在胸前飄拂,他一臉蒼白,額上有著星星點點的汗珠,就像是大病初愈的病號。
他向著觀外圍觀的眾人有氣無力地喊道。
“諸位,幸不辱命!“
眾人望著他,一時無語,表情多多少少流露出一絲不信任。
“諸位,那個惡鬼已經被鎮壓了……不信,你們仔細感覺,這氣溫是不是已經恢復如常,不再陰寒刺骨!”
顧朝陽走出靈槐觀,站在觀門前的臺階上,大聲喊道。
“哦!”
這時,眾人才有著反應。
尹金從林子里走了出來,一干人跟在了他身后。
”小楊道長呢?“
來到顧朝陽跟前,尹金沒有看見楊真,也就出聲問道。
“我師兄法力消耗殆盡,須得冥想靜思,這樣,日后的修行方才不會留下隱患,這會兒正在靜室修行,鎮長但有吩咐,交付貧道即可!”
“哦!”
尹金點點頭,不知該說什么。
”你這個小道,啰嗦作甚,還不快請我家鎮長大人入觀奉茶!“
人群中,有一人出聲喊道。
顧朝陽輕移視線,也就看清那人。
那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臉上油滑之氣盡顯,說話間,眼神閃爍,隱隱有著貪念,一看就知是鎮上的混混,不事生產偷雞摸狗之徒。
”這是應當的。“
顧朝陽笑了笑,表情泰然。
”只是……“
他面向眾人,收住微笑,表情鄭重地說道。
“惡鬼雖然已經被鎮壓,觀內的陰氣卻不曾消散,諸位,若是想要進觀,最好還是跟隨貧道,不好胡亂接觸觀內的物事,若是沾染到陰氣,哪怕不會有著傷及性命,多多少少也會大病一場,到時候,反倒是貧道的罪過了,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語氣中有著警告之意。
話說到這份上,人群中某些人的貪念也就消散了下去,一時間,鴉雀無聲。
錢財終究還是沒有性命重要!
進還是不進?
尹金有著不安。
就在他出神之際,有人從人群中走出來,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管事模樣的中年人,那人向著尹金拱了拱手,喊了一聲。
“鎮長……”
尹金回過神來,瞧見那人,忙拱手回禮。
“周管事,請說。”
這人是鎮上周家的管事,周家是青木鎮的本地大族,若是沒有宋家這個外來強龍的話,說是青木第一家也不為過,周家也有禮敬靈槐觀,曾經請托過羅道人做法事,當然,并非詛咒他人的邪術,不過是一些轉運增福的普通法事罷了!
靈槐觀全觀上下險些死絕,出了這樣的大事,周家不可能收不到風,也做不到充耳不聞,跟隨尹金前來自然是應有之義。
人群中,除了周管事之外,還有著其他大家族的眼線。
這些眼線有明有暗,很多暗線就連尹金也不知道是誰。
“鎮長,無論如何,還是要進觀去看看,了解具體情況,若不然,縣衙到時候來人詢問,鎮長一無所知的話,未免有些難堪……”
周管事來到尹金身前,輕聲說道。
尹金點了點頭。
是啊,自己不可能不進去了解情況啊!
既然如此,害怕又有何用?
“小顧道長,請頭前帶路。”
尹金向顧朝陽拱了拱手,顧朝陽微笑著稽首回禮。
隨后,尹金轉過身,向著身后的那些民壯大聲喊道。
“你們這些家伙,若是隨我進觀,管好自己的手腳,要是沾染到了不干凈的東西,有了麻煩,尹某可不會負責,都是你們自找的!”
“鎮長,可不可以不進去……”
人群中,有膽小的人喊道。
“可以!但是……”
尹金正色說道。
“但是沒得我的號令,不許私自離開,只能留在這里,隨時聽候我的號令!”
“是,鎮長大人……”
人群中,有聲音七零八落地應道。
隨后,尹金也就帶著一部分人跟著顧朝陽進入了靈槐觀,更多的人則留在了觀外,既然搶浮財有著性命之憂,入觀也就沒有好處只有壞處,倒不如留在外面,也許會安全一些。
那些隨著尹金進入靈槐觀的除了少部分膽子很大好奇心又旺盛的家伙之外,大部分都懷有別樣的目的,他們領受了任務而來。
一路走來,眾人面色凝重。
昨夜戰斗的場景,顧朝陽并沒有整理,也沒有修飾,而是保持著原狀,于是,一路走來都可以瞧見尸體。
有自相殘殺的;有自己將自己吊在屋檐上的,有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卻眼珠爆裂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巨大的恐懼所嚇破了膽子而死掉……
“這些,就是昨夜偷偷潛入靈槐觀的強人!”
顧朝陽向著眾人介紹,語氣沉重。
“他們都死在了惡鬼手里,被幻覺和恐怖糾纏,無法自拔!”
看見那些死狀慘烈的尸首,哪怕膽子再大的家伙這會兒也覺得身邊陰風陣陣,心中惶恐不安,稍有風吹草動也就會心驚膽戰,哪怕顧朝陽說了那個惡鬼已經被楊真收服。
“顧道長!”
尹金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向著顧朝陽說道。
這一次,他把那個小字吞下了,態度很自然地放低了,多少有些低聲下氣。
“請說。”
顧朝陽回過頭,笑容云淡風輕。
“關于強人的情況,尹某已經了解了,現在,尹某想要去給尊師上一柱香,要知道,尹某和羅真人也是舊識啊!年前,還曾經同席歡談,不想……”
他臉上流露出一絲硬擠出來的悲痛。
“世事難料啊!”
“嗯!”
顧朝陽收住笑容,面露悲戚。
“請隨我來!”
一行人便來到了中庭所在。
羅道人和眾弟子的尸首仍然擺放在那里,躺在草席上。
“要等著縣衙來人,所以……”
顧朝陽面色沉重地向尹金解釋,為何不給羅道人和師兄弟們整理儀容,然而,尹金和那些人并未聽他說話,他們的視線卻都落在了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樹那里。
老槐樹被火焰焚燒,一半焦黑,一半卻蒼翠。
一枯一榮,甚是詭異!
昨夜,莫名下起了一場大雨,澆熄了火焰,老槐樹也就變成了如今這般詭異的樣子。
對此,楊真第一次向顧朝陽出聲抱怨。
“我就說過……這樣,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