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
哭聲自海上而來!
突然間,這句話掠過顧朝陽的腦海,消失不見。
眉心貼著的那張符紙已經失去了作用,黃色符紙上血紅的朱砂符文黯淡了顏色,符紙離開眉心,仿佛一枚落葉隨風起,隨風落。
刺耳的雜音沖天而起。
祭臺上,羅道人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緊緊地握住槐樹樹根做成的木棍,棍尖落在貼著符紙的木偶上,然而,并未插入,突然間,木偶就像是變成了堅固的鐵石。
他的手顫抖著,青筋畢露。
繼而,全身顫抖,仿佛羊癲瘋發作一般。
羅道人猛地仰起頭,頭發猛地向后甩去,庭院內并沒有風,那頭發卻像是風中飄揚的旗幟,又好似掃帚一般,筆直向后,久久不曾垂落。
他雙眼充血,通紅一片。
不僅僅是眼角,不僅僅是瞳孔,而是整個眼眶都變成一片血紅,瞧著,甚是嚇人!
祭臺下,眾弟子瘋狂地吹打著樂器,搖晃著經幡,法事這玩意,只要主持法事的羅道人不停,他們也就像上了發條一般,無法停下來。
像這種大型的法事結束,這些普通人大病一場不過是常態。
最怕的是像現在這樣遇到了問題,欲罷不能,哪怕最后結束了,起碼也要死掉一半人。
楊真臉上大汗淋漓,踱著步子,歪歪斜斜,不停地從腰間挎著的布袋往外扔著符紙,符紙從天而降,飄灑在眾弟子頭上,像是墳頭扔下的冥紙。
他的表情雖然和眾弟子一般癲狂,眼神卻充滿了惶恐和不安。
他非常清楚,別說法事失敗,哪怕是過程不順,不能在限定的時間完結,他也有著大麻煩,現在,只能盼著師傅羅道人給力,千萬不要掉鏈子。
祭臺下,唯有杜憲什么都沒有做。
他閉著眼睛,盤腿坐在草席上,口中念誦著經文,靜心冥想。
他是后備,一旦需要,便會被羅道人喊上祭臺,其實,責任也很重要。
“碧海元君!”
羅道人用盡全部心神,大聲嘶喊。
這是那個靈的真名,是和現世界的聯系。
只是,若非必要,法師不可呼喊供奉的存在的真名,一般情況下,只是在初次相遇締結契約的時候方才會呼喊,之后,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可如此。
這是因為,一旦呼喊真名,也就代表著法師需要那一位發揮更大的作用。
前面說過,作用力是相互的。
一切都是等價交換。
既然,你需要的力量更多,那么。你也就必須付出更多的代價,有時候,這代價是法師無非承受的,羅道人在前幾次的大型法事中,哪怕是失敗了,哪怕死了很多弟子,他都沒有這樣做。
現在,卻不得不如此。
被詛咒的那個叫張鳳年的官員多半有著防備,所以,棍尖才無法破開木偶。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腥味,像是海浪的氣息,又好像是爛魚爛蝦的味道,這些氣息雖然淡淡的,然而,嗅到鼻間,卻像是直入靈魂深處,讓人昏昏入睡。
祭臺下,眾弟子的動作不自覺地放緩了。
他們臉上的表情依舊如癡如醉,眼角,嘴角,繼而整張臉,甚至整個身子似乎都在笑著,那是一種愉悅到了極點的笑容,是人間的至高幸福。
在這幸福中,愿意失去自我!
其實,他們的神魂已經被麻醉了!
能否解脫出來,全靠個人造化。
這還只是碧海元君降臨時造成的波及,那些家伙已經無法抵御,神魂徘徊在了崩潰的邊緣。
“哎!”
杜憲睜開眼,長嘆一口氣。
他的目光落在了楊真身上,他只有對這個師弟才有著感情,因為,兩人是同類,至于那些師弟,不過是工具人,之所以嘆息,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弟可能兇多吉少。
楊真仍然在邁著步子,步伐踉蹌,極其緩慢,極其僵硬。
他扔符紙的動作同樣如此。
這會兒,同樣望向了杜憲,眼神中充滿了恐懼,里面流露出強烈的情緒,救救我……
然而,杜憲能做的只能是嘆息。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祭臺上的狗剩,杜憲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這種情況下,狗剩死定了!
……
但是,顧朝陽并未死去。
他只是被無邊的黑暗所包圍。
無邊的黑暗,黑暗的海……
神魂被深海淹沒,在深海中游走,耳邊飄蕩著凄切痛苦的哭聲,這哭聲對神魂有著感染,換成普通人,只要一聽到這哭聲,便會即刻沉淪,被刻骨銘心的悲傷所淹沒,所吞噬,自我瞬間便會崩潰,也就成為了行尸走肉,成為了碧海元君的容器。
碧海元君若想降臨現實世界,也就需要這些容器。
只不過,對絕大多數靈來說,現實世界是污濁的所在,若非必要,它們不會選擇降臨,它們需要的并非物質,它們對物質的態度就相當于人類對自家排泄物的態度,它們需要的只是人類的神魂,需要神魂產生的各種情緒,那才是它們喜歡的美味。
可惜,人類無法離開肉體生存,無法離開現實世界。
所以,它們更喜歡把人類神魂拉入自己所在的靈界。
只是,這樣做有著許多限制,有時候,即便是強大的靈也沒辦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做到這一點,于是,也就有了能和它們交流的法師存在。
它們能夠通過法師的手段將自己的一部分意志降臨在現實世界,影響現實,同時,也能通過法師來收割人類的神魂和情緒。
尤其是美味的神魂,是它們的摯愛。
顧朝陽就是美味的靈魂。
在羅道人喊出那個靈真名的瞬間,顧朝陽的神魂也就被拉入了靈界。
一般情況下,人類的神魂只要進入靈所在的靈界,基本上也就沒辦法出去了,能夠幸運地逃脫的,除非有強大法師出手,要不就是運氣極好。
顧朝陽的情況卻不同。
他并非全部神魂都進入了靈界,進入靈界的只是一部分。
這是因為他的神魂其實由三部分組成,來自地球的顧朝陽的神魂,土著少年傻子狗剩的神魂,以及不知來歷的有著強大力量的青蓮……
真正被標識的神魂只是狗剩那一部分。
正常情況下,三者已經融為一體,這標識也會作用于其他部分。
然而,青蓮卻不允許。
只要顧朝陽自己不同意,神魂也就不會被全部拉入靈界。
所以,在靈界中行走的只是屬于狗剩的那一部分,是顧朝陽主動分割出來的一部分。
可以這樣說,那只是顧朝陽神魂的一個觸角,就好比碧海元君通過羅道人的法事降臨在現實世界,那也只是它的一個觸角。
之所以分割一部分神魂進入靈界,并非愿意,只是不得已罷了!
顧朝陽感受到了那牽引,意志格外強大,當然,他也可以拒絕,可以對抗,只是,在羅道人的法事進行中,靈界和現實界的通道現在是暫時開放著的,就算他成功地阻止了這一次牽引,對方也能進行第二次攻擊,那時候,能不能繼續成功抵御也就是未知數。
所以,他放棄了冒險。
哪怕一部分神魂進入了靈界,他其實也可以隨時將這神魂召回。
現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
羅道人喊出那個靈的真名后,頓時,滿面通紅。
這并非情緒激動到了極致引起的,而是因為他整張臉都沁出了鮮血,不僅僅是臉,其實,在法袍下,全身的毛孔都在緩緩沁出鮮血。
身上的法袍繡著的那些符文閃爍著光芒,一個個又像氣泡一般破滅了。
全身上下,散發出腐臭味。
仿佛正在膨脹的尸體發出的味道。
”去死!“
他嘶吼一聲。
雙手舉著木棍,用力地落下。
木棍的尖端落在了木偶上,破開了符紙。
木偶上方浮現出一道朦朧的白光,木棍尖端繚繞著一股黑氣,黑氣變幻成一個小小的船錨形狀,重重地擊打著白光,白光蕩漾著,破滅!
……
渠縣縣衙,后院。
門前掛著的紅繩突然間斷裂,響個不停的青銅鈴鐺忽然間沒有了聲響,繼而,就像是被無形的重力碾壓一般,分裂開來,變成碎片掉落。
青蚨視線中,有黑影闖了進來。
鼻間聞著海水的腥味,耳畔飄蕩著凄切的哭聲。
青蚨原本白里透紅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垂在身前的又粗又黑的辮子像蛇一般彈起,甩向虛空的某處,重重一擊,似乎擊碎了什么東西。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脆響。
”好膽!“
她低喝一聲。
地上擺放的長劍突然出鞘,一道銀光仿佛游龍在室內游走,似乎在追逐著什么。
同一時間,張鳳年發出一聲悶哼。
在他身前案幾的左側,擺放著一個黃色的包袱,現在,那包袱上的布瞬間腐朽,化為塵埃,露出了里面的玩意,那是一面四四方方的官印。
這時候,官印上繚繞著金黃色的光芒。
光暈蕩漾著,形成了一個方圓不過數尺的光罩,將張鳳年罩在了里面。
有無形的力量沖擊著光罩,擠壓著光罩,光罩瘋狂地扭曲著,似乎堅持不了多久便要破滅。
張鳳年神色不變,挺直著肩背,端坐如山。
”天地有正氣……“
他高聲念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