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心思電轉，大致梳理清楚了整件事。
也搞明白了，高野為什么選擇這時候殺死謝曉磊。
過去，兩人是合作伙伴，高野雖然擁有生化調制的天賦，卻并不擅長企業運營和商場搏殺。
他需要謝曉磊主持“靈創生物”的大局，為他的研究，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
但現在，“靈創生物”已經拿下了二十號地下軌道交通線的訂單，眼看更加廣闊的市場都在他們眼前打開，只要高野確信自己的技術過硬，就算沒有謝曉磊，換一個職業經理人，也完全能將公司維持下去。
這樣的話，謝曉磊失去了利用價值，又會妨礙高野的進一步實驗，讓他人間蒸發，就是最好的選擇。
但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的話，孟超還有一點搞不懂：“我不明白，拋開你和謝曉磊這么多年同學以及共同創業的感情不提，殺人終歸是有風險的，真有必要一條道走到黑嗎？
“你是‘靈創生物’的共同創始人和第二大股東，又掌握著公司的核心技術，再怎么不擅交際，圈子里多少有些朋友，總也認識幾個財雄勢大的投資人。
“大家的理念實在不可調和，大不了一拍兩散好了，你拿著自己這份，另起爐灶，難道不能搭建第二個實驗室？
“如果你所說的‘意識傳輸技術’，真有那么好的話，簡直利國利民，不愁找不到投資人，為什么，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自己置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呢？”
這個問題，似乎擊中了高野的要害。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孟超以為他不會開口。
這才低聲道：“不會有投資人的。”
孟超道：“為什么？”
“因為，你說對了，現在的‘意識傳輸技術’還不完善，并沒有我說得那么完美，仍舊存在致命的缺陷。”
高野嘆了口氣，道，“人類的自我意識或者說‘靈魂’，是無比玄妙的東西，縱然我在過去十年中，傾盡所有心力，也無法窺探到它的全貌。
“你知道，無論什么信息，采用什么手段來傳輸，在傳輸過程中，都免不了會受到干擾，發生一定的扭曲和損耗。
“對普通信息而言，1的扭曲和損耗，或許算不了什么。
“但對于‘靈魂’而言，哪怕萬分之一的扭曲和損耗，都有可能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另一方面，物質產生并決定意識，人類的意識源自人類的大腦，即便再成熟的靈魂，轉移到怪獸的大腦里，多多少少會受到獸腦的影響。
“我們當然可以通過各種生化調制技術，將生化獸的大腦環境，盡量調整到和人腦類似的程度，但只要存在及其細微的差異，終究會對人類的意識產生干擾。
“更糟糕的是，以目前的技術，在人類的意識脫離大腦之后，我們無法長時間保持人腦的新鮮——是，我們可以將人類的身體浸泡在營養液里，用類似冬眠的技術，令他保持長久的活性，等待靈魂的回歸。
“但意識反復傳輸，不斷擦除和覆蓋信息，肯定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最終，激活大腦的自我防御機制，令神經端口統統關閉……”
“等等，我有些糊涂了。”
孟超道，“高總監，您就說現在的‘意識傳輸技術’，會造成什么后果吧？”
“根據我的計算和實驗，后果就是，一旦人類的意識鉆進生化獸的大腦，就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生化獸的影響。”
高野嘆息道，“或許生化獸99的意識都會被覆蓋掉，但殘留的1意識，包括絕世兇獸的殺戮本能，都會侵蝕人類的意識，干擾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自我認知。
“這其實不難理解。
“當你的意識鉆到一頭怪獸體內，通過怪獸的眼睛來看，耳朵來聽，喉嚨來咆哮，爪牙來撕扯獵物，用怪獸的方式去感知這個世界，你的思維方式，當然和原來不同。”
孟超若有所思：“有道理，但也不是不能解決，就好像操縱大型工程機械的工人，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作業，按照你的設想，普通人每天花三五個小時，把自己的意識傳輸到怪獸腦子里，去工作和戰斗，下班之后，就鉆回自己的軀殼，去生活和享受，這樣的話，自我認知就不會出問題了吧？”
“我說過，任何傳輸都有損耗，而且，反復多次傳輸后，人腦中的神經端口會被破壞或者封閉的。”
高野憂郁地說，“簡單粗暴來說，以現在的技術，很可能一名人類將自己的靈魂，100傳輸到一頭生化獸腦中，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孟超花了十秒鐘，來琢磨“回不來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那他原本的身體和大腦呢？”他干巴巴問道。
“腦死亡，或者植物人狀態，我不知道，一切都只是計算和推演。”高野道。
孟超想了想：“然后，這個人類的靈魂，就只能一直待在怪獸的軀殼里？”
“是的。”
高野道，“恐怕他只能永遠以怪獸的形態來生活了。”
“然后，他的意識還會不斷被怪獸的大腦侵蝕，產生自我認知偏差，甚至……”
孟超吞了唾沫，說，“精神錯亂？”
“就算沒有怪獸大腦的侵蝕，讓一名人類的靈魂，永遠困在怪獸的軀殼里，他會精神錯亂的概率，也是很高的。”
高野道，“現在你該明白，為什么我不可能找到投資人了吧？因為這項研究，距離人類的道德和倫理底線，實在走得太遠太遠了。
“不錯，自從龍城穿越，病毒肆虐，喪尸橫行，很多人紛紛覺醒超凡力量以來，我們的倫理道德和地球時代相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但不管倫理道德的底線再怎么變，將一名人類的靈魂，永久傳輸到怪獸的大腦里，終究不會被世人理解和認可。
“就算我能找到志愿者，也沒有任何投資人會支持我進行這樣瘋狂的實驗。
“實驗總會遇到挫折，志愿者的靈魂有極大幾率被封印在怪獸的大腦里，甚至在怪獸神經的刺激下，精神錯亂，扭曲和喪失了自我意識。
“這種事一旦曝光，必將引發全城嘩然，輿論風暴會把我和投資人統統撕碎，民眾會認為我們是玩弄靈魂的惡魔，是喪心病狂，想把人類變成怪獸的瘋子。
“你說，誰會冒著這樣的風險，投資我的研究？
“更何況，我研發‘意識傳輸技術”的最大目的，就是希望普通人和超凡者能達成平衡。
“如果我接受了財雄勢大的超級企業的投資，這項技術還沒成熟，就落到他們手里，要么被他們束之高閣，要么被他們想出破解之道，反而令他們如虎添翼，那還算什么平衡呢？
“所以，我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投資，更不愿意關于這項技術的任何信息透露出去，我必須掌控‘靈創生物’的所有權力和資源，展開秘密研究，等到技術成熟，能解決我剛才提到的缺陷，再將它公諸于眾。
“到時候，就算我個人身敗名裂，至少這項技術有可能流傳開來，讓普通人擁有抗衡超凡者的武器。
“以上所述，就是隱藏在‘世嘉天城寵獸殺人事件’背后的一切真相，孟超同學，我沒有絲毫保留，也不認為你會放我一馬，只求我的理念，能在你心里種下一顆種子，結束這件事后，你能想想在不久的將來，1的超凡者和99的普通人應該如何相處，一起把人類文明推向新的巔峰，而不是簡單粗暴地將我當成一個瘋子，狂人，惡魔，可以嗎？”
高野滿懷期待地看著孟超。
“可以，說出來你不信，我這個人其實思維挺開放的，能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理論，甚至不排斥將他們變成現實——反正再糟糕的未來，也就是這么回事兒。”
孟超道，“高總監，我很想和你繼續探討下去，可惜我們之間，怕是時間不多了，不如這樣，你給我個你們組織的聯絡方式，地址，官網或者聊天群什么的，我上網和咱們組織的朋友們，好好聊聊？
“對了，咱們組織招收新人嗎，像我這樣天賦異稟，出類拔萃，思維開放又憂國憂民的好青年，組織應該不嫌棄吧？”
高野笑起來：“孟超同學，你很風趣，換一個時間和場合，說不定我們真能成為朋友。”
“也行，那我站在朋友的立場勸你一句，沒必要負隅頑抗，干脆投案自首，然后把你剛才說的一切，放到法庭上去說。”
孟超道，“這起案件這么曲折離奇，相信不但法官，各大新聞媒體和唯恐天下不亂的網友們都很感興趣的，你絕不用擔心自己找不到知音。
“至于你的‘意識傳輸技術’，也可以拿到農大的生化調制圈子里去討論——既然你想種下‘種子’，總要光明正大，接受陽光照耀，才能茁壯成長，變成參天大樹，對不對？”
“是啊，我應該自首，面對孟超同學你這么可愛的青年，我實在不該把事情搞得太不……體面。”
高野長嘆一聲，“看看我的樣子，你就應該知道，我既不怕死，也不害怕世俗的眼光，無論法庭的裁決，陰暗的囚牢，正義的子彈還是身敗名裂的下場，我統統都不在乎，如果僅僅為了傳播自己的理念，自首，去法庭上慷慨激昂，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很遺憾，就算被你鄙視也沒辦法，相比自首，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孟超腦中，警鈴大作：“什么事情？”
“實驗。”
高野微笑道，“意識傳輸技術的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后一次，全功率超負荷的實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