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號壯漢果然如收割者大人所言,并沒有注意到葉子。
或者說,所有紅眼鼠民,都將充滿殺氣的目光,死死釘在最強壯的那些人身上。
強者想要多搶幾枚油炸曼陀羅果實。
弱者則用眼神交流,想要聯合起來對付強者。
哪怕幾個人能分享一份食物,也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葉子仗著身手靈活,很輕易就潛入人群中。
這時候,終于有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發出又驚又怒的吼叫。
這些人害怕葉子。
當然不是“遭遇猛獸”的那種害怕。
而是“踩到狗屎”的這種害怕。
圖蘭人最鄙夷懦夫。
而且認為,怯懦是一種疾病,會傳染的。
鼠民體內,原本就流淌著怯懦的血液。
就像禿子格外敏感別人說“頭發”一樣。
渴望成為角斗士,哪怕是角斗場上的消耗品,來改變命運的紅眼鼠民們,也格外忌諱和葉子這種懦夫中的懦夫,攪和在一起。
更別提他剛剛還大哭一場。
現在臉上都殘留著淚痕。
誰要是被他觸碰到,簡直要倒霉三天三夜的。
立刻有紅眼鼠民大吼一聲,掄起大腳,朝葉子的腰眼重重踢來。
葉子腦中靈光一閃,裝作驚慌失措,不躲不閃的樣子,硬生生挨了一腳。
卻利用體內閃閃發亮的線段和箭頭,將血肉組織變得如橡膠一樣柔軟,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朝人群深處撞過去。
這就像是在糞坑里一石激起千層浪。
跌入人群的葉子引發了一場大亂。
誰都不想觸碰這個會傳播瘟疫的懦夫。
不是拼命推搡,試圖將別人推到葉子和自己中間,充當肉盾。
就是避無可避,被葉子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只能泄憤似地拳打腳踢。
少年縮著腦袋,一聲不吭,死死含住嘴里的污水,忍受無數拳腳如疾風驟雨般落到自己身上。
心中卻一片清澈,想到了在暴風雨來臨時,爬到村子里最高的曼陀羅樹上。
想要在劇烈搖晃的枝椏上如履平地。
秘訣是用心感知從不同方向涌來的力量,讓血液和風暴以同樣的節奏波動,讓力量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
少年像是慌不擇路,朝頭號壯漢的方向逃去。
又有人在他身后重重踹了一腳,幫他加速,踉蹌著撞向頭號壯漢。
少年已經鼻青臉腫,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前跌倒,撞在頭號壯漢最堅硬的膝蓋骨上。
頭號壯漢微微皺眉,顯然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插曲。
但他也沒將少年放在眼里,下意識掄起膝蓋,想把少年砸個滿臉曼陀羅花開,順便把少年砸飛出去。
“就是現在!
“收割者大人說的沒錯,引誘敵人,做出你想要的攻擊!
“這就是我想要的節奏!”
葉子眼底星芒一閃。
隱藏在污水中的雙腿瞬間膨脹一輪。
兩個小腿肚子更像是熟透了的曼陀羅果一樣炸裂開來。
轟出爆炸性的力量。
速度飆至極限。
右臂如血蹄武士的牛尾長鞭般,猛地甩了出去,在甩動過程中,瞬間暴長一倍,令末端速度變得無比驚人。
頭號壯漢的眼神瞬間凝固。
下意識抬起比葉子大腿還粗的胳膊格擋。
但他沒想到葉子的手臂竟然能變得柔弱無骨。
被格擋之后,非但沒有停止攻勢,反而以他的手肘為支點,從他背后繞了過來,刺向他的肝區。
隱藏在葉子指間的獠牙,在頭號壯漢的肝區上面,劃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以圖蘭人的標準來衡量,這并不是多么要命的傷害。
但剛剛還兇神惡煞的頭號壯漢,卻流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收割者大人又說對了,這家伙的這個部位,特別怕痛!”
葉子一邊想著,一邊蜷縮身體,抱著腦袋就從右側,朝頭號壯漢懷里撞去。
他的右側正是頭號壯漢的左側。
地牢里的空間原本就不大。
孟超和葉子所在的角落,是地勢最低,污水最深,光線最暗的地方,沒有鼠民愿意待在那里,他們才能偷得一絲清靜。
頭號壯漢所在的牢房中央,不但地勢最高,最干凈和清爽,而且每次投放的油炸曼陀羅果實,大多都是從中間漏下來。
自然,這里都被最強壯的鼠民,擠得滿滿當當。
就算平時懼怕頭號壯漢的兇悍,沒人敢貼在他的身旁。
但到了爭搶油炸曼陀羅果實的時候,還有一搏之力的紅眼鼠民們就管不了這么許多了。
更別提葉子制造的混亂,在紅眼鼠民中間掀起人浪,很多人都想渾水摸魚,拼命擠到牢房正中央來碰運氣。
結果就是頭號壯漢身邊擠滿了人。
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很難轉身,用自己格外強壯的右臂和右肩來對付少年。
更何況,也沒有這個必要。
頭號壯漢臉上浮現出了殘忍的微笑。
過去幾天,他已經用畸形膨脹的右肩和右臂干掉了不少不長眼的家伙。
這小子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選擇,從自己的左側發起進攻吧?
但這小子一定猜不到,自己的左手比右手更可怕啊!
頭號壯漢這樣想著,整條左臂上頓時浮現并纏滿了粗大的青筋。
指關節“噼啪”作響的同時,更有一節節指骨暴突出來,令他的左手變得如鷹爪般恐怖。
更別提,指甲都在瞬間變長,像是一枚枚染血的獠牙。
他雙目圓睜,暴喝一聲,殺氣如巖漿爆發,高高舉起左臂,如張開血盆大口般叉開五指,試圖朝少年的面部狠狠抓下來,抓爛少年的臉,摳出少年的眼珠子,作為冒犯自己的代價。
卻沒料到,少年非但沒有被他的殺氣震懾,反而朝他的雙眼,噴出一團水霧。
如果葉子的腮幫子鼓鼓囊囊,一照面就噴出污水的話,頭號壯漢肯定有所防備。
但他怎么都沒想到,被人拳打腳踢了這么久的少年,嘴里竟然始終含著一口水。
污水入眼,火辣辣的刺痛。
看不清少年的方位,頭號壯漢高高舉起的左臂,不免出現了片刻的停滯。
隨后就感覺左側腋窩下面,那道讓他躺了足足半年的致命舊傷上,再次傳來鉆心也似的劇痛。
就像一支冰錐順著舊傷,狠狠刺入他的心臟。
頭號壯漢的力量都順著傷口,如決堤的洪水般泄漏出去。
他發出慘叫,疼得蜷縮起來。
臉上又被少年的膝蓋重重轟擊,猶如被一頭成年野豬狠狠沖撞,整個人向后栽倒,牙齒都噴射出來好幾顆。
當他再次睜眼時,只看到騎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死死攥緊的拳頭上,寒光閃閃的獠牙。
頭號壯漢眼中,終于流露出了絕望和恐懼。
畢竟只是鼠民,而不是接受常年脫產訓練的職業武士。
就算曾經在深山老林和圖騰獸搏殺,亦沒有學會在死亡面前談笑風生的本領。
頭號壯漢再沒有絲毫兇神惡煞的威風。
他就像那些曾經被他打倒的鼠民一樣,害怕地哀嚎和顫抖起來。
他的眼神令葉子猶豫。
同樣的眼神,也曾出現在媽媽,哥哥,缺門牙大叔,老糊涂,安嘉,圖圖,全體村民的臉上。
透過頭號壯漢眼中的倒影。
葉子仿佛看到自己,酷肖斷角牛頭武士的樣子。
這副模樣令他遲疑。
插上了獠牙的拳頭,怎么都落不下去。
而就是這片刻的猶豫,令局勢又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頭號壯漢怪叫一聲,突然將葉子掀翻在地,反敗為勝地騎在葉子身上。
——這畢竟是少年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實戰。
孟超傳授得再用心,也不可能瞬間讓他變成一具冷靜而精確的殺戮機器。
葉子鑿擊頭號壯漢左側腋窩的力度還是太輕,精確度也不夠,僅僅用劇痛讓對手麻痹了片刻。
而他又心慈手軟,沒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以至于功虧一簣,被頭號壯漢掐住喉嚨,按在污水里,無法呼吸。
形勢急轉直下。
葉子懊惱不已。
拼命掙扎卻沒有絲毫作用,反而被對方劈頭蓋腦在臉上砸了好幾拳,砸得他暈頭轉向,只能松開口鼻,任由大團污水嗆進去。
眼看頭號壯漢再次叉開左手五指。
鷹隼般的爪子上閃爍著殘暴的寒光。
少年的大腦、心臟和五臟六腑,都被死亡的寒意凍結。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頭號壯漢的頭頂,忽然傳來一聲雷霆也似的爆響。
卻是有人趁他怒不可遏,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身上時,朝他的后腦狠狠轟了一拳。
頭號壯漢的腦袋上傳來“咔嚓”一聲骨骼爆裂聲。
他發出慘叫,抱著腦袋滾到一邊,連塞在嘴里的兩顆油炸曼陀羅果實都吐了出來。
從“第二”到“第五”,乃至“第六”以下的紅眼鼠民,全都一擁而上,將頭號壯漢死死壓在最下面。
他們或是拳打腳踢,拼命發泄前兩天被頭號壯漢搶去太多油炸曼陀羅果實的不滿。
或是用力撕扯,想從本能蜷縮的頭號壯漢手里,將剩下兩枚油炸曼陀羅果實搶過來。
卻沒人撲向葉子。
畢竟,少年手里又沒有油炸曼陀羅果實,撲他干什么?
葉子手忙腳亂地從污水里爬起來。
捂著皮肉撕裂的喉嚨,艱難而痛苦地大口呼吸。
等他終于勻過氣來。
頭號壯漢已經被憤怒的紅眼鼠民們徹底淹沒了。
葉子怔怔看著這一幕。
仿佛瞬間明白了很多博弈的道理。
“又被收割者大人猜對了。”
少年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敬畏。
在這一刻,孟超在少年內心深處的形象,變得無比高大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