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只能放下分歧,摒除雜念,不去思考彼此之間敵友莫辨、錯綜復雜的關系。
他們集中全部精神,沖擊黃晶果,讓最純粹的靈能緩緩流轉全身,修復千絲萬縷、密密麻麻的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癱軟在地的兩人,才重新恢復了語言的能力。
然后,孟超就聽到了狼王的笑聲。
“胡狼”卡努斯像是盡情沉浸在大難不死的喜悅中。
又像是在剛才超負荷的爆發中,為了驅動六弒戰刀和六弒戰甲的最強形態,被圖騰之力侵蝕了大腦,暴露出了最真實的人格,屬于“末日狼王”的面貌。
更像是通過和融合獸的激戰,確認了某些事情,堅定了內心最深處的信念。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會死在這里,不會死在這條蟲子的嘴里!
“我注定要改變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也沒有任何號稱神魔的存在,能夠阻止我!
“你很不錯,真沒想到,到了最危機的關頭,你會救我!
“放心吧,你做出了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拯救了什么,我保證,相信我,你永遠都不會后悔,今天將我救出深淵的!”
狼王的狂笑聲中,既有小人得志的猖狂,也有穩操勝券,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更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感染力。
此刻的他,明明一無所有,連傷勢都沒有痊愈,甚至還有白花花的骨骼暴露在空氣中。
他的氣勢,卻像是已經獲得圣山傳承,君臨圖蘭澤的戰爭酋長,膨脹到了極限。
饒是孟超知道末日魔狼的慘淡結局。
面對這個爬上圣山之巔后,似乎每秒鐘都在飛速進化的家伙,他都不得不承認,在前世的未來,這是一個無限接近于成功的男人。
看著狼王越來越接近“末日魔狼完全體”,孟超感覺壓力很大。
他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喃喃道:“我已經開始后悔了。”
“為什么?”
經過剛才的殊死血戰,雖然孟超對狼王仍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但狼王似乎對孟超完全放下心來,能夠更加松弛,肆無忌憚地流露情緒和表達態度。
他直截了當,大咧咧問道,“我發現,你似乎對我抱有非常濃烈的警惕和敵意,可我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有哪里得罪了你今天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你這個來歷神秘,實力強橫的深淵種,我也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任何長相和你相似,黑發黑眸的家伙。
“不錯,我們的確隔空較量過幾個回合,也險些攻破彼此的腦域,但你應該非常清楚,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破壞了我辛苦經營整整十年的計劃,我只是被迫反擊而已。
“所以,應該是我對你保持高度戒備,充滿了敵意和不信任才對。
“你也看到了,剛才和這頭融合獸的激戰,真是九死一生,驚心動魄。
“倘若我們兩個的配合再稍稍生疏一些,或者我們中的某個人,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心中生出了多余的心思,說不定我們都已經葬身于深淵烈焰之中。
“接下來,無論面對圣山神廟里的重重機關,還是面對獅王和虎王的圍追堵截,危險程度肯定都超過激斗融合獸的十倍。
“倘若我們還像現在這樣,有所保留,彼此防備的話,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不覺得我們應該開誠布公,向對方重新介紹一下自己,至少你要讓我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吧?”
狼王這番話,合情合理。
孟超也非常清楚,想要在獅王和虎王的雙重絞殺之下,順利得到圣山傳承。
他就必須和狼王緊密合作,關鍵時刻,不能有絲毫遲疑和動搖。
哪怕兩人真要翻臉,也應該是得到圣山傳承以后的事情。
只是,他也沒辦法直接朝眼前這個充滿自信,仿佛整個世界乃至未來都盡在掌握的男人頭上潑冷水,告訴狼王就算得到圣山傳承,你也沒辦法改變世界和未來,只會帶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慘敗和崩潰,甚至會導致圖蘭文明和龍城文明的雙重毀滅!
看這家伙死里逃生之后,陷入神經質般狂熱的自信中,就知道他絕不會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
孟超沉吟片刻,只能掐頭去尾,簡短道:“我來自黑角城的血顱角斗場,在那里,我擁有許許多多的鼠民朋友,沒人嫌棄我的黑發黑眸,我們一起訓練,并肩作戰,共同面對角斗士們狂暴無比的攻勢,一次次拯救了彼此的性命。
“后來,黑角城爆發了連環大爆炸,所有人都在吵嚷著‘大角鼠神降臨’的神話,紛紛在大角軍團的戰旗號令之下揭竿而起,用最粗糙的武器,和鼠民們并不強橫的體魄,和頂盔摜甲,從娘胎里就開始進行殺戮訓練的職業武士較量,用萬千鼠民的累累尸骨,鋪成了大角軍團的崛起之路。
“后來,我們撤離了黑角城,通過陷空草原,一路朝血蹄氏族的邊緣地域逃去。
“沿途自然遭遇無數追兵,又有無數鼠民兄弟,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去。
“等我們逃離了血蹄氏族的魔掌,和來自各地的鼠民義軍匯合,浩浩蕩蕩地殺進黃金氏族領地之后,等待著我們的,又是一場場血流漂杵,尸橫遍野的死戰。
“漸漸的,我在血顱角斗場里熟識的那些兄弟,統統都死于永無休止,愈演愈烈的戰火中。
“在連番血戰中結識的戰友,也換了一茬又一茬。
“我甚至不記得,有哪個兄弟能在我的身邊,活過三天的。
“如果僅僅是戰爭的殘酷,那也就罷了,為了爭取鼠民的自由和榮耀,即便犧牲再多再大,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那些前赴后繼,倒在氏族武士的圖騰和刀鋒之下的鼠民勇士們,也是發自內心地信仰著‘大角鼠神’,相信自己的犧牲,能夠改變這個世界,至少能夠改變一點點。
“結果,我在無意間發現,所謂的‘大角鼠神’,僅僅是一個殘酷的謊言。
“無數鼠民的犧牲,不是為了自由和榮耀,僅僅是為了某個野心家的一己私利。
“那些硝煙和烈焰中的沖鋒,臨死前聲嘶力竭的吶喊,遍體鱗傷的鼠民勇士們,并肩攜手,互相支撐和鼓勵,昂首闊步地走向氏族武士們的劍戟叢林,一幕幕曾經無比悲壯的場景,統統都變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在這場笑話中,付出最多,犧牲最大的鼠民們,永遠都沒有機會崛起。
“唯一坐收漁利,奇跡崛起的,只有你在幕后操縱一切的狼王而已!”
孟超的理由,換來了長久的沉默。
狼王的表情無比詭異,既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大惑不解。
他皺眉思考了很久,才確認道:“所以說,你我之間,并沒有無法化解的私人恩怨,你對我的一切警惕和敵意,僅僅是來自于,我利用和阻止了鼠民的崛起?”
“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孟超反問。
事實上,這的確是在選擇圖蘭澤的領袖問題上,必須認真思考的關鍵因素之一。
龍城是典型的工業文明,本地資源有限,市場狹小。
為了高速發展,必須大力推動外向型經濟,尋找更遼闊的市場和更充足的消費力。
問題是,奴隸的數量再多,都無法提供有效的消費力。
倘若圖蘭澤始終維持在當下的氏族社會形態,空有數千萬乃至更多人口,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鼠民,毫無自由、尊嚴乃至人身安全可言,當然也更不會有一分錢的積蓄,根本無力消費來自龍城的煙草、烈酒乃至流水線上源源不斷生產出來的工業制成品。
只有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武士老爺們,能夠享受來自龍城的奢侈品。
就算武士老爺們甩開腮幫子,撩開后槽牙,終日胡吃海塞,花天酒地,花錢如流水一般,又能消費多少工業制成品,又怎么可能拉動龍城龐大的盤子,擺脫滯漲的危機?
圖蘭澤的市場非常廣闊。
但市場需要培育。
培育市場的前提是,消費者必須具備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和私有財產。
所以,堅定不移地支持鼠民崛起,支持鼠民爭取自由和榮耀,這不僅僅是虛無縹緲的“仁慈”和“正義”,也符合龍城文明的最大利益。
前世的龍城文明和圖蘭文明結盟時,異界大戰已經打得如火如荼。
彼時的龍城在怪獸戰爭中元氣大傷,也沒能發展出如今天一般繁榮的市場經濟。
所以,雙方的合作,主要局限于軍事領域。
即便彼時的“胡狼”卡努斯,擁有遠超普通獸人的開放心態和長遠目光。
也來不及和龍城文明,展開經濟領域的深入合作,更談不上,徹底變革圖蘭澤的法度,就陷入焦頭爛額的戰局,最終一敗涂地。
所以,孟超吃不準他對待普通鼠民的態度究竟如何,是否能給予鼠民基本的人身自由和處分私有財產的權力。
從這家伙針對大角軍團一系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布局來看,他絕對是個冷酷無情,將萬物當成棋子的狠人。
但他終究沒有屠滅所有的鼠民義軍,而是保留了大角軍團還算完整的建制。
孟超也不知道,倘若對手是獅王或者虎王的話,大角軍團的結局,會不會變得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