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承看他反應劇烈,禁不住眉毛一挑,問道:“老三,你真的成親了?為何前天爹問你,你都不說呢?”
秦漢旭面色微變,支支吾吾,看看左右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我在日本認識一個姑娘,名叫‘惠子’,一起生活了三年,算不得正式成親。”
秦漢承皺眉道:“是東洋人?”
“是的。所以我不敢帶回來,怕爹生氣。”
“唉,紙里包不住火!你想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先拖著再說唄。”
“那女人還在日本?”
“不,她來魔都了,暫時住在虹口區。”
秦漢承砸了咂嘴,眉頭緊鎖,覺得這事兒難辦了。
此時中日之間,雖有甲午海戰,但關系還沒有后來那么差。
日本經過明治維新之后,已經變成了工業國家,而中國還是農業國家。日本比中國先進,中國還以天朝上國自居。雙方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對方國家的人。
如果秦漢旭講出實情,估計老爺子秦兆吉會覺得膈應,一上來肯定不會同意。
秦笛卻忍不住想:“完了,我這三叔,將來的日子不好過啊!他在國仇家恨之間,能擺正自己的位子嗎?不會跟著汪兆銘做漢奸吧?”
秦笛本人并不介意三嬸的來歷,日本人也有好有壞,有人支持中日親善,如果從歷史長河來看,各民族之間相互融合是大趨勢。
當然,戰爭期間扭曲的人性,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因為辛亥革命已經勝利了,秦漢旭這次回來,就沒打算再走。
除了武昌和金陵之外,魔都也是革命黨人盤踞的地盤,孫中山和宋教仁經常在這里出沒。
1912年,孫中山在金陵宣誓,就職臨時大總統,改國號為“中華民國”,這一年成為民國元年。
1月14日,袁世凱在北方大肆搜捕革命黨人。
同一天,陶成章被刺死于上海。
陶成章是光復會的主要成員,為辛亥革命做出過重大貢獻,他的死震驚了天下。
第二天,當消息傳開的時候,報紙都賣瘋了。
秦漢旭看了報紙,沉默了很久。
秦笛隔著很遠,聽見他在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姓袁的,殺我革命黨人,不得好死……”然后是手槍“咔嚓咔嚓”押子彈的聲音。
上午十點,秦漢旭提著個皮箱,大踏步的走出來,準備離開秦家。
走到大門口,他看見侄子秦笛站在那里。
此時秦笛12歲,個子快到秦漢旭的肩膀高了。
他擋住對方的路,問道:“三叔,快過春節了,你這是要去哪里?”
秦漢旭板著臉,道:“我出去有事,過些天回來。”
秦笛道:“三叔,你不要去了。陶成章不是袁某人殺的。刺殺解決不了問題。”
秦漢旭猛然一震:“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報紙上都說了,陶成章的死,跟姓袁的有關!”
秦笛抓住了他的皮箱,道:“報紙上的說法,全都是捕風捉影。這件事另有蹊蹺。三叔,你去上京行刺,面對重兵保護的袁某人,形同于找死啊!你若是死了,將三嬸置于何地?將秦家置于何地?你不怕奶奶哭死嗎?”
秦漢旭反手抓住他的臂膀,逼問道:“你一個小孩子,都知道什么消息?為啥說陶成章的死另有蹊蹺?”
秦笛冷笑道:“我知道這事是誰做的,但是沖三叔這火爆脾氣,我不會告訴你!”
“啊?你真的知道?這怎么可能?”
“陶成章被刺殺于廣慈醫院,兇手不是姓袁的手下,也不是清廷殺手,而是來自于革命黨人!三叔,這件事很復雜,此時還是一頭霧水,假以時日,慢慢會露出端倪。清廷被推翻,進入民國以后,刺殺的案子會越來越多,你還是明哲保身吧。”
秦漢旭呆住了,用力去掰秦笛的手臂,然而他沒有想到,秦笛的雙臂極其有力,一雙手就像老虎鉗子一樣,他拼盡全力竟然掰不開!
“咦?這真是咄咄怪事!你小子手底下有把子力氣。趕緊放開,讓我出去!”
“三叔,我知道你一腔熱血,但是你得明白,革命已經成功了,接下來是如何瓜分勝利果實。為了得到更多的個人利益,許多人的面目會變得很丑陋!原先要好的同志,也能變成殺人兇手。三叔你別老想著刺殺。刺殺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箱子我替你保管了。”
秦漢旭的目光看向秦笛,在那么一瞬間,他覺得侄子的身材,似乎拔高了許多,說出來的話,怎么跟宋先生有些相像?
宋教仁是日本政法大學畢業的,一向重視走法律途徑解決糾紛,他主張全英美西方化,議會憲政,三權分立,跟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有所不同。從1912年到1913年,宋教仁為青白黨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聲名遠揚,非常受人歡迎,如果不是被人刺殺的話,很可能被選為民國大總統。
秦漢旭穩了穩心神,道:“好了,你松開,我不去了。”
秦笛道:“這就對了,三叔,你有殺人的心思,還不如跟緊宋先生!趁他如日中天,撈個一官半職呢……否則過兩年,先生一死,天下更亂了……”
秦漢旭大驚失色,手一松,連皮箱也不要了:“你說什么?宋先生怎么會死?他才三十三歲!”
秦笛淡淡的道:“凡人都會死,宋先生也不例外。昨天陶先生不就死了嗎?他才三十四歲啊!”
秦漢旭的心亂了:“你是說,將來也會有人刺殺宋先生?”
秦笛道:“三叔,我有時會夢見未來發生的事。有些事我不能細說。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叔,我一句話都不會講。”
秦漢旭又猛地伸出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阿笛你告訴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嗎?宋先生何時會出事?”
秦笛道:“宋先生是大人物,生死都由天注定。三叔,你不想讓我泄露天機,承受天打雷劈吧?”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什么奇怪的事兒沒見過?豈會上你的當?”
秦漢旭的雙手用力,搖晃著對方的肩膀,他嘴里說著不信,心里已經亂了。
“箱子給我,我不去上京了!我要去找宋先生。”
“好吧,三叔加油,爭取謀個半職官職回來,也好庇護家里的生意。”
秦漢旭怒道:“哼!你這混賬家伙,年紀輕輕,功利心這么重!就知道升官發財!你知道什么叫革命情懷嗎?”
秦笛微微一笑,將皮箱遞了過去:“三叔你說錯了。我是小孩子,既不想當官,也不愿流血。我喜歡自由自在,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而你不一樣,你已經有老婆了!還要贍養老人,想輕松都不行!”
秦漢旭氣憤難平,接過皮箱,大踏步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