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秦笛偶然經過“棋道館”的門口,聽見里面人聲嘈雜,不覺有些詫異,于是邁步走了進去。
盡管井上龜三郎已經回日本好幾年了,但是“棋道館”并沒有關門,而是被張淡儒盤下來,作為魔都棋手閑暇切磋交流的地方,經常有圍棋好手在這里聚會。
秦笛不聲不響走進去,看見有二三十人,圍成一個圓圈,中間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年老的乃是張淡儒,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依然對圍棋頗有興趣,竟然下場跟年輕人交手。另外一側坐著個少年人,年齡約有二十歲,留著寸許長的短發,穿著寬大的袍服,眉彩飛揚,意氣風發。
張淡儒面色嚴肅,手里摸著幾顆子,在棋盤上慢慢放下去。
看樣子兩個人正在復盤,張淡儒顯然是輸了。
那少年人贏了,所以他志得意滿,滿面笑容。
旁觀的眾人則不斷的發出贊嘆聲!
“厲害!到底是日本回來的,棋力不凡,竟然讓張先生二子還贏了!”
“張先生年紀大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那少年一面聽著眾人的贊許,一面手指棋盤道:“張老先生,您這一手碰,是輸棋的關鍵……”
張淡儒雖然不贊同,但也沒辦法反駁,因此心里很不爽。
他猛然抬頭,看見秦笛進來,禁不住大喜:“哈哈,賢侄,快來快來!救個場子!”
眾人回頭一瞧,發現是秦笛,頓時又驚又喜:“秦先生,您怎么來了?”
“秦先生,您可是稀客啊!你都有幾年沒來了,大伙兒都惦記著您呢!”
“您是天下第一的棋圣,出現在這里,簡直是蓬蓽生輝啊!”
秦笛沖著大伙兒抱拳:“各位別來無恙!”
顧如水笑道:“秦先生,您今天難得來一趟,可不能立即就走!一定要留下對局才行。”
張淡儒大笑:“沒錯!趕緊來人,把大門鎖上,千萬別讓他走了!”
秦笛看向那少年,問道:“這位年輕人是誰?”
那少年面色略有些孤傲,但還是站起來,躬身說道:“在下巫山泉,見過秦先生。”
“巫山泉?”秦笛想不起他是誰,這年月有姓巫的圍棋高手嗎?
張淡儒道:“這位巫小兄弟,乃是福建人,少年天才,留學日本,是關東棋院的五段高手,兩年前拿到全日本比賽的冠軍,棋力比我強太多了。這兩天,他已經橫掃了棋道館,偌大的魔都,無一人是他的對手。秦賢侄,你既然來了,可得露一手啊!大伙兒都盼著這一天呢!”
周圍的人紛紛鼓掌:“沒錯,秦先生,請你無論如何露一手!”
“是啊,要是讓您就這么走了,大伙兒死不瞑目啊!”
而那位少年巫山泉也躬身道:“久聞秦先生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將井上先生殺得體無完膚,還請不吝賜教,在下領教一局。”
秦笛明白對方是什么人了,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我讓你三顆子,跟你下一局。”
聽見這話,周圍的人一個個面面相覷,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巫山泉漲紅了臉,差點兒吐出血來!
他嘴唇顫抖,努力說道:“秦先生,我在日本也算是好手,去年連著戰勝了不少人,僅輸給本因坊秀哉一人!”
秦笛道:“那又如何?即便是秀哉來了,我也讓他三子!”
巫山泉又羞又憤,一屁股坐下去,在棋盤上擺了三顆子:“請賜教!”
秦笛“啪”的一子拍在天元位置上!
巫山泉的身子又是一抖,屁股底下的椅子一陣搖晃,差點兒坐在地上。
他覺得這是奇恥大辱,于是面目猙獰的落子!
秦笛落子飛快,幾乎不假思索,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好像鴻雁在雪地上飛過,只留下一道道痕跡。
巫山泉年輕氣盛,也跟著下得飛快。
周圍的人都看得血脈僨張,激動不已!
張淡儒嘆了口氣,心想:“這兩個年輕人,都不是好東西!只知道斗勝好勇,就像掐架的公雞一樣,中國人謙卑拱讓的傳統哪去了?”
不過,他心里也有些不解:“聽我兒乃景的說法,秦笛不是這樣的人,他難道以前見過姓巫的?兩人之間結下梁子不成?”
才過了半個小時,棋盤上已經落下120手。
這時候,巫山泉激憤的心漸漸冷靜下來,赫然發現自己早先擺放的三顆子,占據的優勢竟然減弱了大半!
他猛地打個寒顫,心道:“壞了,我上了對方的當!”
然后他放慢速度,思考半天才落下第二子!
秦笛依舊落子飛速,不斷的斜視對方,意思是說“你倒是快點兒啊!本大爺忙著呢,哪有工夫陪你玩!”
巫山泉忍住怒氣不為所動,每下一顆子,都要考慮老半天。
這盤棋從上午11點,一直下到下午5點,到最后巫山泉的棋被切割開,一塊二十多目的棋含恨而死!
棋道館中鴉雀無聲!
巫山泉呆愣了半晌,面上的血色盡去,露出一片蒼白。
他猛然站起身來,跪倒在秦笛跟前,道:“秦先生,我終于領教了!您的棋力,比秀策還要高明許多!我想拜您為師,求您收我為徒。”
秦笛搖搖頭:“我不收糊涂人。希望你好自為之!”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任何人詢問的機會。
在場的人都一頭霧水,巫山泉面色蒼白,心里非常難受,神魂落魄地離開了。
次日,這局棋被顧如水整理出來,刊登在新民晚報上:“棋圣再施屠龍術,自出洞來無敵手!”只說是秦笛與日本五段高手的棋譜,沒有點出巫山泉的名字。
又一天,張乃景來見秦笛,說道:“我爹讓我問你,是不是瘋了,為什么要羞辱巫山泉?”
秦笛淡淡的道:“我羞辱他了嗎?左右只不過一局棋而已,輸贏還不是尋常事?”
張乃景搖搖頭:“我知道你的品性,不會對付不相干的人,你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笛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加入別的國家,反過頭來咬中國人。”
張乃景很是詫異:“這話怎么說?”
“中國人有遷徙的自由,可以加入別的國籍,但你最好躲在一邊,老老實實過日子,不要介入國家沖突……”
“怎么?巫山泉做這樣的事了?”
“去年五月,他以‘日滿華圍棋友好訪問團成員’的身份,去‘偽滿洲國’為溥儀表演圍棋,今年他請求日本人‘床次竹二郎’,為他的哥哥在‘偽滿洲國’謀職……這還是剛開始,過兩年他或許還會慰問侵華日軍呢……”
“這……這……”張乃景無話可說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張乃景說道:“可惜了,你這位棋圣,連個徒弟都沒有!要不然,讓我兒張少清,跟你學圍棋?”
秦笛搖搖頭:“圍棋乃是小道,戰爭年代,學它做什么?等到將來,天下太平了再說。”
他當初寫“圍棋幽明錄”,總共分上中下三卷,其中上卷“棋鬼”,下卷“棋仙”都拿出去了,但是中卷“棋圣”一直擱在家里的閣樓上,還沒有拿出來。或許等將來新中國成立以后,把這卷棋經,送給陳祖德、聶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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