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晴朗的天氣，卻沒有拉開窗簾，墻皮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慘白。
還是之前來過一次的高檔辦公室，林夏彥把緒方真綾留在外面，自己拿著新合同單獨面見李智旻。
早先只是知道李智旻和劉燦榮有經濟上的往來，緒方真綾出于安全考慮，順手查了查。
而這一查就查到了早在幾年前，劉燦榮的家族和李智旻之間的關系就有些復雜，這一次林夏彥親自過來重簽圖書館的商區合同，也是為了試探一下。
這種情況下，林夏彥的話術還是比緒方真綾要更有分寸的。
劉燦榮經手的一些事情，是不是在劉燦榮家族的授意下去做的？
目前緒方真綾的調查結果是，李智旻是職業處理灰色產業的高手，收錢辦事。
現在林夏彥要做的就是讓李智旻露出破綻，看看這個李智旻究竟是職業人，還是專門給劉燦榮家族處理事情的。
如果只是后者，那事情就簡單了許多，制造一些事情，看這兩邊能不能對上號就行了。
如果是前者，就值得好好挖一挖。
“林作家是大氣的人，我想這份合同會是一次愉快的合作。”
如愿收到了想要的數目，盡管被緒方真綾壓低了不少，但依然還在可接受范圍內，李智旻收起新合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面的人。
就像網上評論里說的那樣，感覺這個人要什么有什么。
可偏偏親眼所見卻是一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感興趣的錯覺。
“李先生上次轉手賣出我的劇本，應該收入還不錯吧？”
林夏彥扶了一下眼鏡，對上李智旻的視線，就像一堵墻平靜地推了過去。
即便是明著存了賺錢的心思，以林夏彥的名望和地位，這樣的作家也不該如此直白地說這種話。
李智旻微微瞇了一下眼睛，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收入確實不錯，林作家果然很厲害。”
刻意看了一眼林夏彥桌面上那只一口水未動的杯子，李智旻慢慢把視線再重新挪到林夏彥的臉上，拿起剛剛簽了合同的那支筆，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杯子。
“厲害不厲害什么的，都不重要，有錢賺是好事情。”
伸手拂了一下自己的杯子，林夏彥依舊不去喝，反倒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靠著椅背，有一種在和朋友閑聊的感覺。
“林作家不缺好作品，自然底氣足了。”
把那份簽好的合同拿在手中，李智旻遮住小半邊臉地在林夏彥的視線里晃了晃，然后像捏著一條帶魚的尾巴那樣，拉開抽屜，把那份合同松手丟了進去。
從始至終，李智旻的注意力都放在林夏彥的表情上。
然而，林夏彥不只是表情，連帶著他的身姿，沒有任何變化。
除了呼吸以外，這位作家安靜得像一塊石頭。
“以后如果有不錯的新劇本打算出售的話，我會優先考慮李先生的。”
這間辦公室里的氣氛突然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厚重的窗簾阻隔了陽光，被燈光照得慘白的墻皮侵占了大量的視野，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桌子的兩端。
主座上的人是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前傾著身子，手肘撐在桌面上，嘴角帶笑而眼中沉默地看向對面。
客座上的人是一只在月光下回眸的狐貍，靠在座椅上，單手伸出，四指并攏比著一個“您先請”的禮讓手勢，嘴角毫無弧度，心事重重而讀不懂的眼神里像是立著一片石器時代的石刀。
——李先生上次轉手賣出我的劇本，應該收入還不錯吧？
我已經調查過了你。
——收入確實不錯，林作家果然很厲害。
能夠調查到我，你似乎不簡單。
——厲害不厲害什么的，都不重要，有錢賺是好事情。
你應該是一個只認錢的人，做著給錢就干的營生。
——林作家不缺好作品，自然底氣足了。
你沒有調查我的理由，也不應該會有和我正面對抗的底力，你圖什么？
——以后如果有不錯的新劇本打算出售的話，我會優先考慮李先生的。
我不信任你，以后我的劇本不會再出售給你，也就是說我的信息你也不用動心思去探知了，統統沒用的。
一直到林夏彥離開為止，這兩個人出了禮貌的握手以外，再無任何交流。
桌面上，林夏彥的那杯水依然一口未動，也已經徹底失去了溫度。
走出李智旻的辦公室，林夏彥一邊走向辦公大廳的走廊，一邊嘆了口氣，摘下眼鏡，蹙著眉緊闔雙眼，伸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精神緊繃的一場“交手”，太疲憊了。
這種滿都是心機的世界，盡管自己能應付得來，卻仍然強烈地一刻也不想多待。
就像孤身一人陷在黑夜下的沼澤里，慢慢下沉，越來越難以自拔。
——他每一天都只能在夜晚背負的那些孤獨和陌生，你體會過嗎？
驀然間，秋恩雅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呵……”
體會過嗎？
我沒體會過，我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人，你是想這么說，對吧？
行走的步伐越來越慢，林夏彥抬手撥了撥頭發，戴上眼鏡，做了一次深長的呼吸。
握著那份已經雙方都簽好名的合同，他的手指緩緩用力，越捏越緊。
我本不該存在，是不是？
我“從小到大”又有過什么呢？
我，難道不是一個人嗎？
走出辦公大廳的電子門，轉過拐角，林夏彥站在了原地。
像是墻皮被剝落一樣，他的這些思緒被拆開了表面；
像是羽毛慢慢飄落一樣，他的這些心情被輕輕包裹起來；
像是無力松手，墜入深淵一樣，他的這些疲憊被無限放大。
因為，他看到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的眼神里有著明顯的驚訝，也滿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柔順的眉眼，仿佛目光也是溫熱的。
明明這個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這個人的視線也依然給了他“我懂你，你什么都不用說”的錯覺。
這個叫作鄭秀妍的女人意義明確地走向了他。
然后，實實在在地站在了他一個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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