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只會咿咿呀呀的小孩子被拋棄在闞靜無人的夜。他的家人轉身離去,未有回頭。
小娃娃攥著大人的一角,那布衣裳太粗了,抓得他小手掌通紅。那人發了狠,粗莽地將小孩的手扯下。
“呀,呀。”小孩子奶聲奶氣,也不知道他的家人的心可有一絲半毫的顫動。
白華和甘酒看到此番場景,心中憐憫,可他們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這個故事里的人都看不到他們的存在一樣,他們是這場故事中的旁觀者,永遠無法觸及和改變這里發生的一切,是無奈的旁觀者。
黑暗的夜總是能折騰起人內心的敏警、情緒、思慮。若是像今天這樣一幕沒有望舒、星子的夜,似乎就會表現得更為顯著。
行俠者從瓦梁上追,從小巷間追,從夜市里追,從不為人留意的暗角追善于偽裝和躲藏的人影。
當他的劍出鞘時,劍身與劍鞘擦出一星半點光亮,卻足以晃得住近處的人。而當這把漂亮的劍出鞘之后,他便不再徒勞活擒,直接斬殺無心悔改之惡人。他俠義,他古道熱腸,但絕不憐憫泛濫。
他終于準備找地方歇下腳,于是找了一棵滿樹金黃的銀杏樹下小憩。
“呀。”
小小的聲音在樹干后面穿出來,好像有很久沒有聽到這么可愛、純凈的聲音了,它落入行俠者的耳廓到耳道中時,他不禁微微一顫,莫名很舒服。
“哎,小子”,他找到小孩,“怎么生的,好可愛。”他端詳了一番,摸了摸下巴,又道:“比我小時候可好看多了。真可愛。嘖,這哪戶人家!竟也舍得。”
小孩子很乖巧,不哭不鬧,眼睛裝著最純澈的星星。
“叫你,小澈吧。”
“呀。”
“嗯……要不然叫小干凈吧,同意了呀一聲。”雖然好像有點欺負小孩子沒什么意識認知,但是還是挺有意思的。
“呀。”
“得嘞。跟哥走唄。”行俠者從地上騰起來,“哥哥疼你。”
從此,行俠者養著一個小小的孩子,繼續他的四處奔波,只是那小胖小子還不太會走路,被他一路背著,不舍得讓他受委屈。他竟不覺疲憊。
“害,我這是被你逼出為父之心了啊,小干凈。”行俠者笑道,快活地顛來顛去,卻全然忘記了背后還背著一個娃。小干凈翻腸倒肚,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吐在了行俠者的肩上,又哇地哭了出來。
“害,我該的!把你折騰了吧。”行俠者趕緊處理了,自言自語道,“畢竟我也是第一次為人父,沒經驗沒經驗。你體諒啊。”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從一開始,小干凈只能被抱著,到背著,再到自己能走路,再到長成翩翩小少年。而行俠者也想了胡茬子,他一直任它長去,時不時自戀自己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還有汗臭味,哪個姑娘樂意嫁你。要孤獨終老嘍。”小干凈在一旁洗著衣服,撮著沫沫,一邊這般奚落他。
“切。”行俠者拍拍胸口,“盼我點好,盼我點好!好么,小干凈少年。”
小干凈沒理他,但是卻開心地勾唇一笑。
“好看哎,”行俠者看他笑了,說,“你小子笑起來絕了,以后肯定也是個好看的,風華絕代的美人也望塵莫及!”
“不敢當,不敢當,閣下謬贊。”
“害,你盡學這些!”
小干凈拉了個鬼臉,吐舌頭,神情得意。
兩人打打鬧鬧生活的這段時間里,還真是挺美好的時光。
白華觀他相貌,和如今沈戲的容顏很有些相似,只不過沈戲的臉要比小干凈成熟凌厲多了。
這就是沈戲小時候吧。
那他們所在,是沈戲的記憶吧。
行俠者叼著狗尾巴草,身邊的寶劍陷在柔軟的草里,暖風是溫柔的,人也都是溫柔的。
這日他二人在林中閑散地散步,忽然小干凈看到他的寶劍,說了句:“你這把劍是好劍,這么多年也沒損壞,锃亮。就是,缺個劍靈啥的。”
“劍靈?”行俠者笑了,“你都知道這個了。”
“廢話,我都多大了。”小干凈白了他一眼,“我瞧著這劍還眼饞呢,實在不行,讓我當劍靈去唄。”
“小孩子瞎掰掰什么,”行俠者忽然有些不自在,言語少走得嚴肅了起來,“劍靈?想都不要想!”
“為啥?”小干凈一臉天真,歪了頭去看他,不太明白,劍靈怎么了?說書人口里的俠士有奇兵,奇兵皆有靈寄于其中,與其共生同死,想著便帥炸了。
行俠者又恢復了平時里的懶散樣子:“那玩意危險得很,你這小身板呢,經不住折騰。”
“為啥?”小干凈好奇心快爆了。
行俠者不答,翹著腿抖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小干凈終是沒得到個滿意答復。
也許那時的沈戲不知道劍靈到底是什么,只是,白華和甘酒對此卻再清楚不過。
所謂劍靈,都是自愿的,成為劍靈,與劍一體,劍亡人亡,所付出的代價是很高的,個中更是復雜,不過,相同的地方是,他們必須撐過生死大關,否則神形俱滅算淺,終日苦痛纏身、生不如死才更教人懼怖。
當然,這些小干凈都是不懂的,他那時,只是單是好奇和覺得威風。
后來,行俠者去辦了一件很難辦的事——他是這么對小干凈說的。他卻把劍留給了小干凈,小干凈忽然覺得很不安說:“你帶著去。”
行俠者咬了咬牙齒:“不行。由它護你。”
說罷他將劍推給小干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干凈的視線。
小干凈很害怕,就像行俠者對他說過的,他是被撿來的,可是他不在意的,如果他當時如同現在一般大,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受呢——離開的人好像不會再回來了,那種感覺。
不該不該,他會好好的。
小干凈搖晃著腦袋,要把那滿腦子的不安思緒都搖盡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的夜里。
可是,行俠者這一次去辦事,沒有像往常一樣叼著狗尾巴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