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根生大部分時候都像讀書人,偶爾也有不像的時候,不但不像,反而比正常人更猥瑣。
此時此刻,他就進入了猥瑣男模式。
整整一上午什么事都沒干,像個癡漢一樣遠遠跟在秀兒后面,看她挎著竹籃采野菜,看她哼著俚俗歌謠走過林間小徑,看她悄悄脫了鞋子,將腳泡在清澈蜿蜒的小溪里,舒服地仰頭閉上眼,與山林溪澗融合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宋根生就這樣靜靜地遠遠地看著她,目光癡迷,嘴角帶笑,像觀音菩薩座下的黑熊怪忠心守護紫竹林一樣守護著她。
看到秀兒穿上草鞋,整理衣著后回家,宋根生急忙跟上。
一直到秀兒走回村子,遇到相熟的村民,停下腳步寒暄,宋根生便悄悄躲在一堵廢棄的土墻后,探出頭偷偷瞄她。
一記巴掌拍上宋根生的肩,顧青的腦袋湊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好奇地道:“你在做賊還是在做淫賊?”
宋根生嚇得啊地大叫,驚惶扭頭發現是顧青,這才長松了口氣:“正人君子是不會在后面嚇人的。”
宋根生有些羞惱。
“我不是正人君子,只是個普通人,有時候干的事或許連人都算不上。”顧青無所謂地道。
宋根生一愣,勸道:“不論是君子還是普通人,都應愛惜羽毛,你怎可如此詆毀貶低自己?”
“名聲這東西是枷鎖,我不需要,別轉移話題,你在偷窺誰?”顧青探頭看了一眼,看到遠處的秀兒,顧青恍然:“衣冠禽獸啊,大白天就干這種偷窺小姑娘的事,這種事不是應該晚上干的嗎?居然好意思教我做正人君子……嘖!”
宋根生臉漲得通紅:“我,我不是偷窺,是……是在保護她!怕她遇到壞人。”
“村里的壞人只有丁家兄弟,他們已被我賣掉了,還有誰是壞人?”
宋根生沒說話,只用篤定的眼神看著顧青。
顧青倒吸一口涼氣:“我是壞人?”
宋根生緩緩道:“你自己剛才說過,有時候你連人都算不上。”
讀書人除了讀書,大抵都要練嘴皮子功夫的,懟人的話說得好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顧青腦海里想了好幾句反擊的話,然而終究殺傷力太弱,于是呆怔片刻,接著仰天長笑,單手摁住宋根生的脖子,把他的臉按在土墻上摩擦,摩擦……
片刻后,宋根生面無表情坐在土墻后揉臉,顧青神清氣爽地伸著懶腰。
“是你最近飄了還是覺得我扛不動刀了?”顧青斜眼瞥著他。
“你已摩擦過我了,快幫我想想辦法,如何才能讓秀兒對我傾心仰慕?”
顧青沉默,又是這個該死的話題,他完全不擅長。
“不知道你們求偶是怎樣的章程,反正我所知道的是,送花啦,燭光晚餐啦,月下散步啦,還有在她門外彈琴唱情歌什么的,聽起來是不是很土?沒錯,確實土,但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
宋根生眼睛亮了:“土?怎會土?我聽都沒聽過,好像很新奇的樣子……她若對我有意,會怎樣暗示我呢?”
顧青努力回憶前世電視劇里的情節,然后道:“她……大概會說最近新茶上市,邀請你去她家喝杯茶吧。”
“茶?村里沒人喝這東西呀。”
“喝水也行,重要的不是喝什么……你這種鋼鐵直男我真是服了。”
“何謂‘鋼鐵直男’?”
“我不想跟你解釋如此深奧的問題,只有一個問題問你,你喜歡秀兒為何不直接請人上門提親呢?聘禮準備豐厚一點,秀兒她娘一定不會反對吧?”
宋根生搖頭:“我希望先兩情相悅后再去提親,若秀兒不喜歡我,我提親將她娶過來,豈非欺男霸女行徑?此非君子所為也。”
顧青含笑看著他,宋根生這人單純,儒雅,也有一些迂腐的書呆子意氣,顧青對他好不僅僅因為他是朋友,更多的是,顧青從他身上看到很多自己所不具備的性格品質,宋根生就像是一個互補式的存在,恰好將顧青性格里缺憾的一面補上了。
遠處的秀兒終于看到土墻后的顧青和宋根生,挎著竹籃快步走來,離二人五步距離時又站定不動,怯生生地看著顧青。
顧青笑著朝她招了招手,秀兒這才慢慢走近。
宋根生的表情頓時有點慌,顧青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都加重了不少。
秀兒朝顧青和宋根生微蹲福禮,這令顧青頗為驚奇,秀兒的家教禮儀似乎做得不錯,貧瘠的山村里很難看到如此識禮數的姑娘了。
“秀兒見過顧家兄長,見過宋家兄長。”秀兒輕輕柔柔地道。
宋根生手足無措,緊張得臉望向別處,努力端著兄長的架子嗯了一聲,臉已一片通紅。
顧青瞥了他一眼,笑道:“找我還是找根生?”
秀兒怯怯地道:“找你。”
“都是同村鄉鄰,有事直說。”
“聽村里的長輩們說,顧兄長的陶窯召集村里的勞力幫忙做事,是有酬金的,對嗎?”
“沒錯。”
秀兒臉蛋通紅,垂頭低聲道:“我,我娘說……她也想去陶窯做事,她說她也算勞力,男人能干的事,她也能干。”
顧青愣了,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提了這個請求。
見顧青久久不語,秀兒急道:“我也能頂半個勞力,我和我娘一起做事,酬金可以少一些,行嗎?”
顧青皺眉,看秀兒焦急的樣子,想必她家已是非常窮困了,否則不會拋頭露面去陶窯干苦活兒。
然而一想到陶窯里干活的都是些糙漢子,整天光著膀子一邊干活一邊說些葷素不忌的玩笑,秀兒母女處在那個環境里,實在很不妥。
旁邊的宋根生也焦急得不行,紅著臉兩眼期待地盯著他。
顧青眨眨眼,決定送個順水人情,于是轉頭看著宋根生道:“陶窯呢,應該暫時不缺勞力,而且女人干那種糙活兒未免不妥,根生,你說要不要給秀兒母女安排個活干呢?”
宋根生忙不迭點頭:“要,要!當然要!”
秀兒望向宋根生,眼神浮上感激之色。
顧青笑道:“看在根生的面子上,秀兒,你和你娘干脆給陶窯的勞力們做飯吧,糧食我每天分配給你們,秀兒你辛苦一下上山采野菜,你們母女每天做一頓便可,我給你們每天兩文錢酬金,如何?”
秀兒大喜過望,急忙朝顧青行禮道謝,抬起頭時,臉上已掛滿了淚珠。
“顧家兄長,您的大恩大德,我和我娘一生銘記在心。”
顧青一把將宋根生扯了過來:“謝他吧,原本不打算請人了,根生幫你說了好話,我才改了主意。”
秀兒又朝宋根生行禮:“多謝宋兄長。”
道謝過后,秀兒告了聲罪,挎著竹籃蹦蹦跳跳回家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雀躍,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娘。
宋根生感激地道:“多謝你幫我。”
“順嘴一提的事,莫客氣。”
宋根生尷尬地道:“為了幫我,你每天除了付村民酬金,還要多付出一頓飯,這可是不小的開支。”
“終歸是鄉鄰,多給點好處我不吃虧,再說,我多付出的部分自然有人幫我付賬,何樂而不為。”
宋根生好奇:“誰?”
顧青望向村口的山路,努了努下巴,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們。”
山路盡頭,兩撥人馬緩緩朝石橋村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