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蹲在村口的山道邊,打著呵欠百無聊賴地看螞蟻搬家,手里拿了一柄小鏟子,耐心地等著螞蟻搬完家后將它們的家挖開,活擒一位白白胖胖的螞蟻王后。
無聊的時候干任何事都是打發無聊的時間,并無任何目的性。顧青今日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用一上午的時間活擒螞蟻王后,如果到了中午還未擒到,便叫過路的村民給自己送飯,總之擒到螞蟻王后為止。
然后下午就能美滋滋睡個午覺,一覺睡到傍晚,再去山上的瓷窯晃蕩一圈,裝模作樣指點江山狀哼哼哈兮幾句,天黑時下山準備晚飯,如果張懷玉在的話,晚飯后可以弄點烤肉與她喝點酒,天南海北聊到月上柳梢,再打著呵欠去宋根生家睡覺,如果張懷玉又神秘失蹤了,那就更美了,吃完往床上一躺,一覺到天明。
豬一樣的日子,但顧青覺得很快樂。上輩子過得太匆忙,到死也沒覺得半生除了忙碌和掙錢之外還有什么收獲,愛情友情親情全都沒有,一個人孤孤單單守著錢過日子,問題是錢也賺得不夠多,既不能花天酒地,也無法買名車豪宅,湊湊合合的過了三十多年,仿佛一只不起眼的候鳥飛過天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一世顧青不想再重復上輩子的生活。
錢要賺,但不能鉆進錢眼里,朋友要交,但不能交太多,社交人情太麻煩。老天讓他穿越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給他一次重新活過的機會,想必是有深意的。或許今生的天空,會留下屬于他的一抹痕跡,千年不散。
至于愛情,這個可以沒有。
攤開自己的雙手,顧青露出縹緲的微笑。我有左妻右妾,要愛情作甚?娶個婆娘半夜跟我搶被子么?
…………
工蟻們已經將一些微小的食物陸續搬進一個小洞里,顧青打起了精神盯著那個小洞,待它們搬完,顧青便打算來個抄家滅族,教它們知道何謂禍從天降,何謂晴天霹靂。
一雙質地頗為華貴的方頭布靴出現在顧青眼前,好死不死的,恰好踩到了那個洞,螞蟻們驚慌失措四下奔逃,辛苦等了一上午的成果全被破壞了。
顧青大怒,仰頭望去,一位穿著綢衫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看著他。
“小郎君可是石橋村的鄉親?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中年男子彬彬有禮地道。
顧青扔了手中的小鏟子,站起身,順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再次打量這群人。
中年男子應該是為首的,旁邊隱隱落后半肩的一位文士神情恭敬,應該是跟班,至于后面十來個穿著普通但體格健壯的人,應該是比跟班更低一級的隨從護衛了。
“打聽誰?”顧青有點小脾氣,等了一上午的抄家滅族活動全白費了。
“貴村是否有個名叫宋根生的少年?”中年男子比劃了一下,道:“大概比我矮一點,有點瘦,十六七歲的年紀……”
中年男子記性不錯,昨日只在酒樓看了宋根生幾眼便記住了他的特征。
顧青恍然,原以為宋根生昨日在縣城題詞養望有了成效,這不馬上就有了慕名而來的文人。
隨即顧青又覺得奇怪,文人來訪是好事,可你帶一群牛高馬大的隨從侍衛來干啥?怎么看都不像是以文會友的樣子,反倒像上門潑油漆討債的。
于是顧青立馬警覺起來,雖然不知道他們找宋根生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未雨綢繆總歸不會錯的。情況未明朗之前還是別太老實了,別人問什么就答什么,宋根生那種蠢貨才會這么干。
顧青當即毫不猶豫地道:“有這個人,我認識。”
中年男子喜道:“煩請指點一下他府上位于何處,可否?”
顧青眨了眨眼,忽然抬臂指向正前方。
正前方是一座山,是石橋村周圍最高最深的山。
“宋根生進山采藥去了,幾位貴客可以去山里找他,他剛進山不久,腳程快一點的話應該能追上他。”顧青面不改色道。
中年男子一愣:“采藥?他不是讀書人么?”
“他家世代行醫,所以經常隨他父親進山采藥,閑暇之時才讀書。”顧青半真半假地道。
“醫書傳家,難怪此子氣度謙遜不凡,”中年男子恍然,笑著打量了顧青一番,道:“還未請教小郎君貴姓大名,見你不卑不亢,氣度不凡,還未進村便見著兩位俊秀人物,這石橋村真是山靈水秀之地。”
顧青眼都不眨,脫口便道:“小子姓丁,名大郎。”
中年男子大笑:“名字倒是,呃,純樸無華。不錯不錯。”
說完中年男子轉身看了看那座大山,神情猶豫了片刻。
旁邊的幕賓面帶苦色,卻不敢多說什么,畢竟這行人里做主的人不是他。
天色尚早,好不容易來到石橋村,若一無所獲便回去,心中難免不甘,若在村里等他,又不知父子二人采藥幾時能歸。
思來想去,中年男子咬了咬牙,沉聲道:“我等加快腳程追上宋根生,總不能白來一趟。”
說完中年男子向顧青問明了進山的路后,含笑與顧青道別。
顧青站在村口,一直看著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蔥翠的山林里,這才緩緩轉身,喃喃道:“這個年代的人都這么單純么?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若去縣城搞個‘石橋集團成立十周年,恭喜您獲得一等獎’的詐騙活動,說不定能發大財……”
良知尚存的壞人騙老實人終歸有點不忍心,顧青猶豫半天,最后還是惋惜地放棄了搞詐騙活動的念頭。
螞蟻搬家看不成了,顧青嘆氣往回走。
回去找宋根生,勸他去瓷窯躲躲,萬一這群人真是來者不善,也好逃過一劫。
至于那群人下山后會不會找自己麻煩,顧青表示毫不擔心。
如今他已是整個村子的靈魂人物,村民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外鄉人欺負的,再說還有一位白衣勝雪的俠女,喂了她那么多條魚,一個打十個不算過分吧?
…………
山里一直轉悠到下午時分,中年男子一行人又累又餓,進退兩難。
不是不想退出山去,而是……他們迷路了。
這座山又高又深,進去后里面的樹林如同八卦迷魂陣,而且鮮少有人進山,連路都沒有,全靠侍衛們一邊砍樹開道一邊蹣跚前行,期間還順手宰了一頭野豬和幾條蛇,待到心生悔意想回去時,已然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中年男子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過,眼看快到傍晚了,而他們卻還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天要亡我!”中年男子仰頭悲凄長嘆。
幕賓喘著粗氣,身上的衣衫已被樹枝劃得破爛襤褸,體力不支地屈著腰,兩臂被隨從一左一右架著。
“節帥,晚生此刻回想……那個叫丁大郎的少年,怕不是什么善類。”幕賓嘴唇抖了一下,悲憤道:“晚生總覺得上了他的當。”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嘆道:“未曾想純樸敦實的山村里,竟有如此刁鉆狡猾之人……”
在長安時與那么多忠奸之臣來往,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裝得了正直也賣得一手好萌,官路也一直走得很順暢,沒想到在這小小的山村里栽了跟頭。
主要是沒想到那個叫丁大郎的小子如此惡劣,無仇無怨的瞎指路,中年男子反省了半天,覺得自己終究還是太善良了,若稍微心狠一點,把那少年強行押上山讓他帶路,也不會害得自己一行人迷路了。
抬眼環視四周,中年男子悲嘆道:“今日入此樊籠,該如何是好……”
幕賓努力靜下心思索片刻,道:“若欲脫此樊籠,找到出山的路,晚生唯有一計,不知可行否……”
中年男子喜道:“快快道來。”
幕賓氣沉丹田,忽然舌綻春雷,聲嘶力竭凄厲大吼:“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