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進展是隨機的,一個細微的改變都能讓歷史產生偏移。
一個來自山村的農戶少年,說了幾句勸諫的話,送上一個沙盤。
鮮于仲通聽了,信了,于是歷史改變了。
原本歷史上大唐六萬將士全軍覆沒的結局,在這個世界并未發生,不僅如此,連戰局的勝負都改變了。
長安城,興慶宮。
李隆基登基后,大多住在興慶宮,長安城三大宮,每一座宮殿都有各自不同的主人。
唐初之時的太極宮是高祖和太宗皇帝慣居之地,大明宮是高宗皇帝的慣居之地,后來武則天稱帝,為了消除大唐的烙印,武則天習慣于住在東都洛陽,在位時崇佛抑道,也是出于這個政治原因,她想將李家的痕跡慢慢從世上抹除,然而最終被逼退位。
李隆基誅除韋后集團后被立為太子,很快登基為帝,當了皇帝后,李隆基一直住在興慶宮里,他也是為了消除前朝武氏的痕跡。沒有人愿意活在別人的影子里,住在敵人曾經住過的房子里,尤其是一國天子。
為何李隆基習慣住在興慶宮?因為興慶宮在他曾是臨淄王的時候住的龍潛之邸,登基后不愿住太極宮和大明宮,于是下旨擴建興慶宮,李隆基在位之時,興慶宮的擴建工程從未停止過,一直斷斷續續,直到今日,它已成了長安城三大內之一。
興慶宮正對子午線的前殿名曰“勤政務本樓”,從這個矯情的名字可以看得出,開元初期的李隆基算是有些明君氣象的,說的話,干的事,取的名,都是人干的事。
勤政務本樓的后方,便是興慶宮的正殿,名曰“興慶殿”,文武百官朝會的地方,再往后,便是交泰殿,屬于前宮與后宮的交界線。
后宮的宮殿繁多,大多是一些樓閣亭臺,其中有一座著名的樓,名曰“花萼相輝樓”,這座樓閣著名的地方在于,它是李隆基和楊貴妃的后宮住所。
李隆基自從將楊貴妃從兒子壽王身邊搶過來后,二人便一直居于此,到了開元后期,李隆基沉迷溫柔鄉,漸漸甚少視朝,大多數朝政公務也是在這座樓里完成的,就是那種匆匆將奏疏批一遍扔給三省六部,然后著急忙火閃進屏風后,找楊貴妃一同唱歌跳舞飲酒,一代明君變成一代昏君,往往只有一扇屏風的距離。
今日的李隆基正與楊貴妃飲酒。
天寶十年正月,由于南詔叛亂,鮮于仲通將楊貴妃勸回長安,回到長安的楊貴妃仿佛打開了某個心結,出乎意料地主動與李隆基重修于好了。
李隆基驚喜萬分,他沒想到心愛的小嬌妻出門度個假便轉了性子,不僅與他和好,而且看得出心情也更欣悅了。
對于小嬌妻的改變,李隆基自然是喜聞樂見的,于是也就愈發寵愛她了,不僅將番邦進貢的罕見珍奇當作禮物送給她,還封了幾位楊家子弟為官。
楊貴妃愈覺高興,對李隆基這位心愛的老郎君更加溫柔纏綿,如花解語。就連二人依偎在一起飲酒賞舞,也是分外的恩愛,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眼神交流蕩氣回腸,外人見了馬上會產生兩人此刻需要的不是酒,而是床的想法。
酒宴歌舞正酣,夫妻二人的恩愛畫面被一聲急促的奏報打斷,熱鬧的歌舞也不得不停下。
李隆基不滿地皺眉,雙目頓時冷了下來。
一名宦官站在殿門外,忽覺遍體生寒,急忙跪拜下來,大聲道:“恭賀陛下,劍南大捷!”
李隆基一愣,接著長身而起:“什么?”
宦官聲音更大了:“陛下,劍南大捷!天寶十載三月廿八,高仙芝與劍南道節度使鮮于仲通于黎州城外平定南詔國叛亂,南詔國主閣羅鳳兵敗自戕,我大唐王師斬敵首一萬余級,俘虜三萬余,當初參與叛亂的南詔國各部首領紛紛向大唐圣天子陛下遞上乞降奏表。”
李隆基驚愕片刻后,忽然仰天長笑:“好!確是好消息,朕甚慰。可將捷報抄錄,分頒長安朝臣,高仙芝,鮮于仲通,哈哈,好!王師得還,朕當厚賜。”
楊貴妃適時逢迎道:“妾賀喜陛下平定叛亂,圣天子威服四海,社稷萬代。”
殿內宦官宮女和樂工舞伎們紛紛跪拜,異口同聲道賀稱頌。
李隆基激動得身軀微微發顫,但努力地維持平靜。
這些年大唐的軍隊已漸生暮氣,曾經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的大唐王師,如今對外征戰時偶爾也有一些敗績了,尤其是西域和西南的吐蕃,大唐與之交戰多年,勝負往往五五之數,近年對吐蕃更是勝少負多,這樣的結果令目空一切自信心膨脹的李隆基尤覺恥辱。
大唐和李隆基實在太需要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了。
今日,勝利來了。
六十五歲的李隆基心情激蕩雀躍,仰天長笑不已,今日此刻的他,終于找回當初意氣風發勵精圖治的英明帝王的幾分風采了。
殿外報信的宦官見李隆基心情很好,急忙雙手高舉,奉上一份厚厚的名錄,道:“陛下,此為高仙芝副都護與鮮于仲通節度使聯名署具的平亂請功名錄,請陛下圣裁。”
李隆基心情大好,揮手瀟灑地道:“呈來!”
身邊的高力士匆匆接過宦官手里的名錄,雙手恭敬地捧給李隆基。
李隆基翻開名錄,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許多名字,其中打頭第一位赫然便是顧青。
李隆基一愣,然后絞盡腦汁回憶顧青這個名字,數遍各軍著名將領,似乎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再看顧青名字后面備注的立功原因,一是向鮮于仲通諫言請朝廷另遣良將指揮平叛,二是諫言交戰之時千萬要切斷南詔國與吐蕃的通道,勿使兩國勾連,合兵一處,三是獨創了一個名叫“沙盤”的東西,在此次平定南詔之亂時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包括最后的決戰,正因為沙盤上標注的無名小道,高仙芝遣偏師繞敵之后,斷其糧草,截其退路,亂其軍心,南詔國之亂才快速平定。
“顧青,顧青……此為何人耶?”李隆基喃喃自語。
楊貴妃是個比較本分的女人,甚少主動摻和朝政國事,只是李隆基嘴里念叨顧青的名字,楊貴妃對這個名字實在太有印象,于是忍不住驚愕道:“三郎所念的名字,是‘顧青’么?”
李隆基笑道:“不錯,高仙芝與鮮于仲通聯名請功,顧青這個名字名列功勞簿第一,朕有些好奇,究竟何等人才,能令兩位功臣聯名薦奏呢?”
楊貴妃愈發震驚:“這個名叫顧青的,可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家住蜀州青城縣?”
李隆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再仔細看了看請功名錄上的備注,緩緩點頭道:“不錯,顧青,年十八,蜀州青城縣石橋村人氏。……居然才十八歲,娘子認識此人?”
楊貴妃終于確定了此顧青便是彼顧青,心情愈發舒暢,笑容也更加燦爛了,自豪地挺起波瀾壯闊的胸脯,道:“不錯,此少年正是妾的同鄉,這次回鄉省親,鮮于仲通引薦此人,妾見過他,真是一表人才,溫潤如玉呢。”
李隆基好奇道:“此子果真才十八歲?”
“是的,不知三郎可知去年妾的家鄉蜀州有一處瓷窯所產瓷器被定為貢瓷?那家瓷窯的主人便是顧青,三郎可還記得妾從蜀州帶回一套小巧的梅瓶,每只梅瓶上燒印著一句詩,三郎當時還盛贊作此詩者才情不遜李翰林,妾當時見他時也覺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想為陛下薦才,欲以翰林待詔之職招徠他來長安,可那位少年拒絕了……”
李隆基這時也聽出了興趣,含笑道:“拒絕了?十七八歲的少年,被當今最受天子寵愛的貴妃娘娘親自招徠,居然還能拒絕,端看此舉,少年必非凡俗。”
楊貴妃掩嘴笑道:“妾當時心里也頗不舒服,只以為此人終究年少疏狂,恃才傲物,不成想今日竟在平叛請功名錄上見到他的名字,此時再憶當初,恐怕那位少年確有平天下之大才,妾許他翰林待詔之職,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呢。”
李隆基點頭道:“詩才不過小道爾,此子不屑以才情邀官職,偏要從沙場上博取功名,看得出是個有志向的人才,不錯不錯!”
連說兩句“不錯”,楊貴妃心中一動,趁機道:“陛下,人才難得,怎能落于圣天子彀外,而不被社稷所用?此子能文能武,心性尚堅,若陛下能悉心栽培,若干年后,未必不是一棵為大唐社稷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
李隆基佯作吃醋道:“娘子如此為一陌生少年說話,朕聽了可不高興。”
楊貴妃白了他一眼,嬌媚笑道:“妾可比他大十多歲呢,只是妾的故鄉難得出一位國之棟梁,妾真心為故鄉歡喜,只想幫幫這位小同鄉,三郎你亂吃甚飛醋。”
老郎君佯作不滿地哼了哼,目光再次落在顧青的名字上,沉吟半晌,緩緩道:“此子既以兵事立功,當入武職,雖有功勞,但不可封官過高,恐朝中有非議。”
說著李隆基令高力士取過紙筆,在紙上提筆寫下一行字,擱筆朝楊貴妃笑了笑,道:“娘子有心提攜同鄉,朕怎能落了娘子的面子?依娘子所言,將他調來長安為官,如何?”
楊貴妃妙目朝紙上飛快掃了一眼,上面赫然寫著“長安左衛親府,錄事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