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里的“英雄”,其義與后世的“英雄”不同。
那時的英雄,是以勢力,兵將,地盤等等為基礎,互相攻伐吞并,后世史學家謂“春秋無義戰”,其實三國也無義戰,所有的“英雄”不過是打著匡扶天下的旗號,實現自己的野心,包括自詡漢室后裔的劉備。
顧青對諸葛亮的評價令李隆基頗為驚訝。
他沒想到顧青筆下的人物里,將諸葛亮描寫得那么足智多謀,但卻對這個人物如此貶低。
“顧卿不喜諸葛亮?那幾款大罪說得有幾分道理,可……蜀國畢竟是漢室正統,為了一統天下,恢復漢室榮光,頻繁興兵亦無可厚非吧?”
“陛下誤會了,臣不反對一統天下,但臣反對毫無底蘊的情況下興兵。戰爭是需要巨量的錢財糧草來支撐的,三國之中蜀國之所以第一個被滅,諸葛亮六出祁山頻繁興兵,耗盡舉國之資而無功,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顧青說著迅速抬頭看了李隆基一眼,輕聲道:“諸葛亮身為國相,其權過甚也。舉國之內政軍權民生吏治悉決于一身,國主劉禪反倒無所作為,還經常被諸葛亮教訓,君不似君,臣不似臣,君臣綱常既亂,蜀國焉能不滅亡?”
李隆基眉梢一跳,眼睛不自覺地睜大了,目光變得凝重起來。
“顧卿這番話……呵,似乎話里有話呀,是朕多心了嗎?”
顧青抬眼,神情茫然:“臣說了什么?臣并無他意呀,陛下不是與臣評價三國嗎?”
李隆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顧卿繼續說,聞卿之言,朕頗有得益。”
顧青心念電閃,迅速揣度李隆基的心理。
他需要顧青與安祿山公開敵對,剛才顧青做到了,那么接下來在李隆基面前給安祿山上點眼藥,才更合情合理,讓李隆基認為兩方已經形成了水火難容之勢,才達到李隆基制衡的目的。
真正老謀深算的帝王,其實是很喜歡看到臣子之間互相不對付的。
有些話看似魯莽毫無心機的說出來,反倒對未來是一種鋪墊。
將來安祿山若反,今日顧青說的話將會是他未來的晉身之資,這就是完美的鋪墊。
于是顧青組織了一下措辭,繼續道:“蜀國之亡,亡于君弱臣強,君主無力制約強勢的國相,國相一意孤行,不顧朝中反對堅持北伐頻繁興兵……”
頓了頓,顧青加重了語氣,道:“君主最軟弱的地方在于,不應該賦予諸葛亮舉國之兵權,一國的軍隊應該完全掌握在君主手中,就算情勢不允許,亦當徐徐圖之,緩緩釋之,慢慢削弱國相的兵權。若將兵權給了臣子,無論這個臣子多么忠誠,都是致亂之因,終成大禍!”
李隆基聞言身軀一顫,望向顧青的目光頓時閃過一道異常銳利的光芒,很駭人。
顧青面色坦然地躬身行禮:“臣心坦蕩,言出本心。”
李隆基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語氣也有些冷意了:“顧卿意有所指乎?”
“是,臣確實意有所指。天下節度使為陛下戍守邊境,將士飽受風霜雨雪之苦,然歷朝變亂,大多亂于內。陛下治下的大唐盛世不易,臣實不愿看到盛世禍起于蕭墻,如今大唐天下分十鎮,十鎮節度使手握天下大半兵馬,且各鎮節度使治下內政賦稅兵將等諸事自理,致使各鎮勢大,于大唐社稷實不可取,陛下當鑒之。”
李隆基哼了哼,道:“朕自有決意,何須爾多言!各鎮分封軍政之權是朕用人不疑,四十余年來,未見出過甚變亂,顧卿,你多慮了。”
見李隆基仍頑固地堅持,顧青嘆了口氣。
有些話原本不敢說的,說出來對自己的前程不利,眼睜睜看著盛世突然崩塌也沒什么,更有益于自己亂中取利。
可是,顧青還是要說,并非為了李姓社稷,而是為了天下百姓即將面臨的兵荒馬亂。沒人比他清楚接下來的一場謀反給大唐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破壞,興亡皆是百姓之苦,可笑這位帝王仍不以為意。
“陛下說過,史可為今人之鑒,不可不察也。陛下當知漢朝七國之亂,晉武帝八王之亂,此皆為前車之鑒……”顧青說著,見李隆基的臉色愈發不愉,只好住嘴了。
“陛下,臣出于對陛下的忠誠,故進逆耳之諫,若陛下不愿納諫,臣便不說了。”顧青嘆息道。
李隆基已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沉著臉淡淡地道:“顧卿,上次你在商州斬殺刺史邢深一事,不會忘了吧?”
顧青苦笑,終于來了。
“臣知罪,臣不敢忘。”
李隆基笑了笑:“斬殺一位四品刺史,如此妄為,該不會以為蹲一個月的大理寺監牢便算罰過了吧?”
“臣不會如此天真,請陛下責罰。”
李隆基呼了一口氣,輕聲道:“犯下如此重罪,按律你應被秋后處決,可朕只罰你蹲監牢一月,還在朝堂上幫你圓謊,甚至連你的爵位官職都沒動,以顧卿之聰慧,可知朕為何如此做?”
顧青想了想,道:“臣妄自揣度天意,或許……陛下欲委臣以另任?”
李隆基笑了:“確實是聰慧之人,但愿以后你的聰慧能用對地方。不錯,朕有意將你調離長安……”
“長安非英雄之所居,顧卿尚年輕,人生應多磨煉,久居太平之地,無異于自剪羽翼,朕倚顧卿甚也,亦愿顧卿能經歷一些風霜之苦,增廣見聞之外,更能為國再立新功,顧卿意下如何?”
顧青頓時明白了,李隆基這是要調自己離開長安去外地任職,很大的可能是去戍邊的軍隊。
看來上次安祿山不懷好意的建議,李隆基終究還是記在心上了。
這死胖子,擺自己這一道可擺得不輕。
自己臨走前一定也要給他擺一道,否則他真以為仇人都長得慈眉善目萬家生佛。
顧青暗暗咬了咬牙,臉上卻露出當仁不讓之色,凜然道:“陛下,臣為唐臣,食陛下之俸,憂陛下之事,臣愿為陛下開疆辟土,再立新功。”
李隆基對顧青的回答很滿意,欣然笑道:“顧卿有此意,朕甚慰。哈哈,放心,朕已知你與安祿山之仇怨,不會將你調到范陽三鎮去的。”
顧青松了口氣,老實說,他還真有些擔心李隆基老糊涂,將他調到安祿山的地盤上送死。
李隆基沉吟半晌,緩緩道:“顧卿當知,去年大唐與大食國怛羅斯一戰,戰報上雖說是打了個平手,但實際上,是我大唐敗了。”
“此戰折損大唐將士兩萬余,更重要的是,我大唐因此戰而漸失對西域商路的掌控,西域這條商路對大唐很重要,戶部尚書稟奏去歲國庫所盈,比往年足足少了兩成,便是此戰帶來的后果,顧卿,朕對西域布局甚為看重,有意調你去安西四鎮任職,不知意下如何?”
顧青面色發苦,今日還在繁花似錦的長安享受封建主義士大夫的腐朽墮落生活,轉眼便要去塞外飽受風沙之苦,人生的際遇真是……好刺激。
好想殺安祿山全家。
李隆基問他“意下如何”,當然不是真的征求他的意見,能說出口的話證明他已經決定了,顧青還能怎么辦?
于是顧青只好硬著頭皮道:“臣遵陛下旨意,此去安西,臣定不負陛下所托,為陛下立功。”
李隆基龍顏大悅,哈哈笑道:“得顧卿之才為朕所用,大唐甚幸……”
笑容漸斂,李隆基忽然沉下臉來,輕聲道:“怛羅斯之戰,前因后果已有監軍將奏疏送來長安,此戰或多或少因高仙芝所起,高仙芝是高麗人,此人在破了石國之后,有些驕縱了,顧卿此去安西,朕會予你足夠的權力,你最好能牽制高仙芝,大唐在西域不可再有敗績了,否則,西域便真的失控了,明白嗎?”
“臣謹記陛下旨意。”
走出興慶宮已是傍晚時分,顧青心情沉重地出了宮門。
韓介等親衛一直等在宮門外,見顧青出來,眾親衛紛紛上前迎接。
見顧青一臉悶悶不樂,韓介不由關心地道:“侯爺,發生了什么事嗎?”
顧青嘆道:“剛才看到一個三百多斤的胖子,在宮里脫光了只裹著一層布,我的眼睛好難受,還想吐……”
韓介愕然:“三百多斤的胖子……”
隨即反應過來,大唐朝堂如今胖子不少,但具體到三百多斤,只有一位,別無分號。
“安祿山?”韓介壓低了聲音問道。
“沒錯,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子居然在宮里搞什么‘洗三’,你敢信嗎?你能想象一坨三百多斤的肥肉脫光了在你面前晃晃悠悠揉揉搓搓嗎?”顧青嘆了口氣,幽幽道:“這個胖子真的是一點都不自卑啊,我的心靈受到了暴擊,打算從今日起戒肉一個月……嗯,從明日起吧,今日好好吃一頓,明日開始戒肉。”
韓介居然真的仰頭望天露出深思之色,在想象一個三百多斤的胖子洗浴時的畫面。
郭子儀沒說錯,這家伙真的很實誠。
良久,韓介又問道:“侯爺不止是因為此事介懷吧?是否有別的事?”
顧青沉默半晌,嘆息道:“韓兄,你和兄弟們有沒有想過為大唐開疆辟土,征戰沙場?”
韓介用力點頭:“末將之夙愿也。”
顧青苦笑道:“好吧,機會來了,我可能馬上要調任安西四鎮了,你們……”
環視周圍的親衛,顧青臉色凝重道:“你們家有妻兒老小的最好不要跟去,先把男人的擔當和責任盡了,再說建功立業的事。”
誰知親衛們紛紛露出激動之色,同時往前踏了一步,齊聲道:“小人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