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顧青也算是“亂臣賊子”,只是他隱藏得很深,當世之人除了張懷玉,沒人察覺出來。
但是此亂臣賊子要干掉彼亂臣賊子,也并不沖突。
同樣是為了改換天地,動機卻完全不一樣。
安祿山只是想當皇帝,但顧青想要的卻是延續盛世江山的壽命,江山姓什么不重要,盛世多延續幾年,讓普通百姓過幾年好日子,讓軍隊恢復唐初戰無不勝的榮光,讓朝堂上的大臣們多幾個像人的人,這些都是顧青想做亂臣賊子的動機。
君君臣臣的儒家思想,對不起,顧青來自現代,沒這個概念,也就無所謂忠誠。
“你父母的大仇,交給你自己去報,我能放心了。”李十二娘端杯飲了口酒,肩膀不自覺地松垮下來,仿佛頃刻間卸下了千斤重擔。
顧青嘆道:“李姨娘,您該放下了,以后的事便交給我吧,我曾經說過,廟堂的事,交給廟堂去解決,江湖的事,則留在江湖。”
李十二娘點頭:“我已見識到廟堂之兇險,果然一言可殺人,比江湖高明多了。”
轉頭注視顧青,李十二娘忽然笑了:“那封密信里面的內容,你是如何編出來的?有鼻子有眼的,聽說昨夜御史臺的官員們見此信后,都嚇得手腳冰涼,大氣都不敢出……”
顧青笑得有點森然:“李姨娘,您怎么就知道那封信是我編的呢?”
李十二娘一驚:“難道是真的?”
顧青悠悠道:“若欲陛下生疑,有些東西必須要實實在在,否則信的內容若經不起推敲查證,陛下反而會更信任安祿山,李姨娘,我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李十二娘震驚道:“安祿山果真有反意?”
“是,他確實有反意,而且已經蓄謀多年了,李姨娘去過他的三鎮,可知他麾下將士是怎樣的面貌,他在三鎮的屯兵布局,以及兵器糧草和戰馬數量等等,若仔細觀察的話,應知安祿山的麾下三鎮與別的邊鎮節度使截然不同。”
李十二娘仍不敢置信地道:“區區一個節度使,膽敢……”
顧青迅速打斷了她的話:“他敢。”
“你炮制的那封密信……”
“花費重金,收買了安祿山的一個隨從親衛,他的麾下將士雖說驍勇,但皆是因利而聚,不難從中找到突破,密信的內容是親衛所述,大多是真的……”
“安祿山確實囤積了大量的兵器戰馬,也與契丹和奚勾結,將來若起兵,契丹與奚人會出兵相助,還有名單上的長安朝臣,也確實被他賄以重金收買,尤其是戶部官員,這些年朝廷源源不斷地撥給三鎮糧草兵器,那些被收買的戶部官員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安祿山這筆錢花得很值。”
李十二娘怒道:“果然是亂臣賊子!既然密信的真的,為何不早拿出來?”
顧青嘆道:“李姨娘,信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時機,讓天子心生猜忌的時機。若在十年前炮制此事,那時的安祿山或許并無謀反的心思,便不怕朝廷來查,若換了安祿山人在三鎮時炮制此事,長安與三鎮相隔千里,安祿山有充足的時間偽裝應對,也不是好時機。”
“所以你選了如今安祿山人在長安的時機?”
顧青嘆道:“嚴格來說,如今也不是好時機,我理想的時機是長安或三鎮生亂,然后我便趁亂炮制此事,那么安祿山在天子心中的形象便不止是動搖,而是要下定決心削其羽翼了。”
顧青苦笑道:“可是誰叫我馬上要去安西了呢,我離京后兩三年不得歸期,只能在倉促間布下此局,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的,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布局終究差了火候。”
李十二娘動容地看著他,輕聲道:“倉促間能做成如此效果,你已經很厲害了,顧青,我真想看看你將來能走到哪一步,你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平凡庸碌,你走出了與你爹娘完全不一樣的路……”
顧青笑了笑,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飲盡。
因為對這個世界太陌生,太沒有安全感,他才不得不走這條路,手里總要握住一些什么才能安心。
下午時分,四名左衛將領登門。
四位將領的官銜是都尉,這四人是即將跟隨顧青出征安西的統兵之人,一萬人的左衛將士具體便由這四位將領統領。
軍隊開拔在即,四位將領全是主動請求離京的,顧青從左衛數十名主動請求赴安西的將領中千挑萬選,選出了這四人。
四人在顧青府上的院子中一字排開,他們皆身披鎧甲,腰佩長劍,威風凜凜一臉殺意,見穿著常服的顧青走出來,四人同時按劍行禮。
“末將拜見節度副使。”
顧青笑吟吟地上前攙扶,道:“都是自家兄弟了,莫行這些虛禮,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往后還要靠各位鼎力相助。”
一名將領向前走了一步,顧青很快認出了他,他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有著關中人特有的粗獷面相,身材也是孔武有力,此人名叫常忠,是涇州人,出身平凡,但為人頗為豪爽仗義,深得部將擁戴。
“稟副使,左衛一萬將士已整軍待命,副使只需一聲令下,隨時可以開拔出京。”
顧青悠然地道:“哦,不要那么猴急,旨意上說半月內啟程,咱們可以在長安多待幾天,感受一下國都的繁華,出了玉門關可就是一片荒蠻沙漠,長安的繁華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常忠是個標準的軍人,服從性特別高,聞言毫不猶豫地道:“是,末將等聽從副使軍令。”
顧青又問道:“將士們都準備好了,糧草輜重如何安排的?”
“戶部撥兩千石糧草,已派遣民夫先行運送出京,赴玉門關相候。”
顧青點點頭,忽然又問道:“戰馬呢?此行戰馬多少匹?”
常忠猶豫了一下,道:“戰馬……武部只給了三千匹。”
顧青皺眉:“一萬人的隊伍,只有三千匹戰馬?你是認真的嗎?”
常忠無奈地道:“只有三千匹戰馬,這是大唐出征軍隊的大致配比,武部說是按的常例,并無錯處。”
顧青哼了一聲道:“我奉旨領軍赴安西,怎能按常例?必須每人一匹馬才能成行,玉門關外全是沙漠,難道要靠將士們的雙腿走過去嗎?”
見四位將領一臉無奈之色,顧青道:“此事我來解決,你們繼續整軍待命,沒有馬怎么出行?我不會讓將士們跟著我受苦的。”
常忠和另三名將領抱拳感激地道:“副使愛兵如子,末將拜服。”
招待了四人一頓酒宴后,四位將領滿足地告辭離去。
顧青叫來了許管家,讓他從庫房里搬出五千兩銀餅,看著院子里堆滿的箱子,顧青心疼得直皺眉。
這可是自己的一半家底啊,不僅如此,領軍離京的時候,另一半家底也要全部帶走。錢能解決世上絕大部分的麻煩,包括軍隊里可能出現的麻煩,隨身攜帶巨款是必要的。
錢到用時方恨少,顧青忽然很想把郝東來和石大興兩位掌柜叫過來,輪流一通大嘴巴扇過去。
來長安這么久了,受自己商業知識的熏陶也這么久了,賺錢居然如此緩慢,抽一頓說不定會開竅。
“叫下人將這些箱子裝上馬車,送到楊國忠府上。”顧青心疼地吩咐道。
許管家比顧青更心疼,看著院子里堆滿的家底,聯想到空蕩蕩的府中庫房,許管家幾番欲言又止,滿腹心事欲與誰人說。
“閉嘴,一個字都不準說,不然別怪我毆打老人。”顧青眼疾手快制止了許管家的啰嗦。
許管家只好老實辦事去了。
五千兩銀餅送出去,楊國忠收到這筆巨款賄賂頓時心花怒放。
顧青是個爽快人啊,與這人交朋友果真不吃虧,不但幫自己拔除眼中釘,還如此客氣送上重禮。
坐在一堆裝滿銀餅的箱子中間,楊國忠仿佛談了一場甜甜的戀愛,幸福得只想扶搖而上青云。
收到賄賂后,顧青緊跟著登門拜訪。
楊府用最高規格的禮儀接待了顧青,楊國忠甚至將私豢的最美貌的歌伎都叫出來,專門陪顧青。
顧青臉上帶笑,心里MMP。
龜兒勢利眼到極點了,來楊府這么多次,今日送了重禮才舍得將如此美貌的歌伎叫出來。
仙人板板兒,你龜兒會慘死在馬嵬坡。
美酒佳肴,美色添香,顧青卻并未絲毫動心。
別人府上的歌伎用來待客,客氣倒是客氣,作為客人的顧青卻碰都不碰。
肚子再餓,也不能用狗舔過的盤子吃飯。
酒過三巡,前堂內搖曳生姿的舞伎一曲舞罷退場,顧青才道出了來意。
送重禮只有兩個目的。
第一是馬上要離京了,顧青送上重禮算是提前祝賀楊國忠即將拜為右相,五千兩銀餅算是賀禮。做人要爽快,不要送那些亂七八糟的美玉寶石,直接送錢,實惠又大方。
第二個目的,要戰馬,要糧草,要兵器。
對于第一個目的,楊國忠欣然接受。
至于第二個目的,楊國忠的小綠豆眼眨了很久,一臉為難狀。
顧青冷眼旁觀,絕不多說一句懇求的話。
老子花了五千兩銀餅,你心里沒點數么?馬上要當右相的人了,這點屁事都擔待不了?
見顧青半晌不說話,楊國忠也沒有蠢到家,他終于明白顧青送如此重的禮是什么目的了。
于是楊國忠重重一拍桌案,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