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青,邊令誠頗為忌憚。
忌憚的是顧青的圣眷之隆,他太受天子寵信了,這樣的人,邊令誠不敢得罪,而且看顧青來到安西后的所作所為,又是砸店又是挑釁安西軍,無事時躺在大營里混吃等死,完全是紈绔子弟的做派,跟長安城的那些權貴毫無區別,邊令誠愈發不敢得罪。
所以顧青來安西后砸店,跟安西駐軍起沖突之類的事,邊令誠在奏疏上提都不敢提,他的打擊目標很明確,只有高仙芝一人。
無關個人恩怨,邊令誠與高仙芝的職責決定了兩人的關系,天生注定是參劾與被參劾的關系。一個為國開疆辟土,一個在背后偷偷捅刀子。
邊令誠的邏輯很樸素,把高仙芝參倒了,他就立功了。
如果參不倒,抓不到高仙芝的把柄,那就是監軍的失職,遠在長安的天子已明顯對高仙芝有了猜忌,但天子卻寧愿派顧青來牽制,也沒給他這個監軍只字片語的指示。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天子也對他邊令誠不滿了,因為這些年邊令誠無能,沒能抓住能夠罷免高仙芝的實錘,所以干脆也對他不信任了。
如果邊令誠再不努力在背后捅刀子,說不定天子會將他一同辦了。
邊令誠的邏輯很縝密,前因后果仔細一推敲,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無比正確,頓時有了濃濃的危機感,后背不知不覺冒了一層冷汗。
如今的情勢是,高仙芝倒不倒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高仙芝倒的那一日,他邊令誠可不能被天子摟草打兔子順便給打了。
所以,要努力!要奮進!
為了參倒高仙芝,邊令誠必須另辟蹊徑,如果能把顧青拉下水,兩人一同參高仙芝,那么扳倒高仙芝指日可待,而且按照邊令誠的揣度,高仙芝倒下也符合長安朝廷的心意,否則天子為何無緣無故派顧青來安西牽制高仙芝?
邊令誠越想覺得越對,唯一不滿的是,天子派來的人居然是個混吃等死的紈绔子弟,置天子的心意而不顧,整天不干正經事。
顧青不正經也就罷了,但影響了邊令誠的個人前程,那可不行。
顧青必須要被拉下水,使他與邊令誠站在同一個陣線,一同發力扳倒高仙芝,如此,邊令誠的前程便是一片光明了。
拉一個男人下水并不難,權,錢,色三種而已。
論權力……這個不行,顧青的官兒比邊令誠大,許不了的。
論錢……這個也不行,邊令誠是宦官,宦官最貪財,許進不許出,尤其是他遠在邊陲小鎮,平日里根本沒什么油水,顧青是從長安來的官,人家可是吃過見過的,邊令誠的那點家底根本填不滿他。
所以,唯獨能給的,只有美色了。
邊令誠坐在燭臺下想了很久,忽然拍了拍掌。
一名下人出現在房門外。
邊令誠淡淡地吩咐道:“去城西的福至客棧,請杜姑娘來見本官。”
半個時辰后,一名身姿裊繞,面容絕色的女子出現在邊令誠的書房內。
“杜思思拜見邊監軍。”女子朝邊令誠襝衽為禮。
邊令誠擱下筆,親自迎上前,笑道:“思思姑娘,久違了。”
杜思思二九年華,容貌極佳,身姿柔弱,盈盈間卻有一股迷人的嫵媚風情,一雙秋水般的美眸波光漣漣,不經意間流露出欲語還羞的目光,尤令男人著迷沉醉。
幸好邊令誠是個宦官,缺少作案工具,不然早在多年前便將她一口吞了。
杜思思的性格看似很開朗,而且她很懂得如何與人打交道,她打理的客棧是龜茲鎮內生意最興隆的一家。
“咯咯咯,邊監軍又說見外話,您都幾個月沒去我那福至客棧飲酒了,我可想念您得緊呢……同在這么一座小破城里,都不說來關照一下人家的生意。”杜思思掩嘴咯咯嬌笑。
邊令誠皺眉:“杜姑娘,今日找你來是有正事,你好好說話。”
杜思思停了笑,在書房里找了個矮桌,毫不講究地一屁股坐在矮桌上,然后翹起了二郎腿,風情萬種地瞥著他,笑道:“好了,邊監軍有何吩咐盡管說吧,妾身盡力做到。”
對杜思思的失儀舉動皺了皺眉,邊令誠淡淡地道:“前些日,龜茲鎮來了一位節度副使,名叫顧青,聽說過嗎?”
杜思思咯咯笑道:“這位節度副使可是如雷貫耳,剛來龜茲便砸了一家酒樓,嚇得鎮上幾家客棧酒樓的掌柜都慌張不已,前幾日還妾身還與那些掌柜們互相通氣,暗中記住那位副使的模樣,萬莫招惹他呢。”
邊令誠直接利落地道:“你,去接近他,最好迷住他,讓他從此對你俯首帖耳唯命是從。顧青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少年郎知好色而慕少艾,對美色向來是無法抗拒的,你是咱們龜茲鎮最美的美人,迷住他想必不難。”
杜思思一愣,接著掩嘴咯咯笑道:“美人計?邊監軍是否找錯人了?我可只懂打理客棧,不懂勾引男人呢。”
邊令誠冷笑:“你的客棧開了三年,為何生意如此興隆?還不都是你的美色勾引來的,杜姑娘莫在我面前謙虛了。”
這話有點傷人,杜思思的笑容漸漸僵冷,秋水般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寒意。
“邊監軍,我再說一次,您找錯人了。”
邊令誠神情愈發冷峻:“杜思思,或者說,我該叫你‘皇甫思思’,莫忘了你的身份,真以為自己是個開客棧的掌柜那么簡單?爾父皇甫惟明,官拜隴右節度使,天寶五載正月,事涉長安韋堅案被賜死……”
“原本御史臺要將爾父全族誅殺,是你父親的隨從得知變故,連夜趕到隴右,將你和幾位親人送出隴右節度使府,你和幾位親人不敢入玉門關,只好逃來龜茲鎮……”
“那一年,你才十余歲吧,呵,年紀越長,容貌越美,主意倒是越正了,我拿捏不住你了是嗎?”
皇甫思思渾身直顫,死死攥著衣角,咬住下唇不出聲。
“你和你的家人至今仍在官府追緝的名單之中,你在龜茲鎮隱姓埋名,從此平平安安過日子,這些年來,是誰幫你鎮住了那些打你主意的惡徒,是誰在暗中保你周全?”
皇甫思思咬著牙道:“那是我父親的舊部給你使了錢……”
邊令誠冷笑:“使了錢我便要保你一輩子嗎?你父親的舊部死的死,被牽連的被牽連,我保了你這些年,早已仁至義盡,如今只不過要你幫我一個小小的忙你都不答應,我保你有何意義?”
皇甫思思冷聲道:“邊監軍,不要欺人太甚,這些年我和親人開客棧,也沒少給你孝敬,要我去做那不知羞恥的勾當,休想!大不了我和親人離開龜茲鎮,換個地方過日子。”
邊令誠笑容愈發陰柔:“你可以試試,龜茲鎮外皆是茫茫大漠,我還是安西都護府的監軍,你敢離開龜茲鎮,你和親人都沒命。”
“你們都是朝廷欽犯,天下之大,你們何處可去?”
龜茲鎮,集市。
集市的繁華令顧青尤為心動,不得不說,龜茲鎮獨特的地理位置很占便宜,這么好的位置,得天獨厚的條件,不發展商業實在可惜了。
盡管如今的龜茲鎮集市已經很熱鬧,但顧青卻覺得遠遠不夠。
一個成熟的商業集市,不應該只是簡單的買與賣,從買賣之中應該還要衍生出更多的東西,甚至要能影響整個西域地區的政治和軍事局勢,
它存在的目的,不僅僅是貨物的交易,而是要將大唐與西域諸國的利益捆綁起來,如紐帶一般緊緊系在一起,有了深度的利益牽連后,所有敵對的國家從此對龜茲不敢妄動刀兵,因為動了刀兵便意味著同時也傷害了自己的利益。
顧青要做的便是這些。
李隆基交給他的任務之一,是打通西域商路。
其實不必用刀兵的形式去打通,砸錢豈不是更爽?砸得西域那些國家和商隊老老實實,有了巨大的利益,商路上的不太平,他們自會在利益的驅使下雇傭軍隊去掃蕩肅清,何必自己動用安西軍?
漫不經心走在集市中,顧青左顧右盼,嘴里淡淡地問道:“韓兄,蜀州石橋村的信派人送出去了么?”
韓介道:“昨日已送出去了,約莫過一個多月能送到。”
顧青嘆道:“忘記叮囑你加快了,只盼馮阿翁趕緊多運些瓷器來,眼睜睜看著錢被那些胡人賺去,心里捉急啊……”
韓介笑道:“侯爺莫急,終歸咱們要在此待個三年五載的,賺錢不急在一時。說不定陛下想讓侯爺永鎮安西,咱們少說要在此待個十年二十年。”
顧青笑了笑:“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呵呵,騷年,你太天真了,我敢保證,不出兩年,大唐必然會出大事。”
韓介一驚:“會出何事?”
顧青卻不再說了,話題很敏感,不能亂說,若真把事情說穿了,搞得自己的嘴被道士開過光似的,那也太玄幻了。
瞇眼眺望集市遠處,顧青忽然指著南面的低矮城墻,道:“那面是正朝塔里木河方向嗎?”
“是。”
“明日征集民夫和將士,將那面城墻推了,再擴建一個集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