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將它投放到主屏幕上，我要聽聽社會學智能說什么。”艾瑞克斯的手指用力按在觸摸板上，將魚龍號的一部分權限交給埃米。“姐姐，我有一個任務。你不要參與這場會談，而是去信號隔絕倉。社會學智能懂得信息戰，也許會有強大的說服能力。你來負責審查我的變化，看看我是否已經被社會學智能洗腦。”
埃米點點頭，立刻離開座位。此時冥冥也站了起來，說道：“艦長，我申請離開崗位，這樣可以對社會學智能隱瞞我的存在和能力。我在通訊系統中設置了防火墻，除了防范入侵和病毒外，還可以過濾深層神經刺激信息，避免潛意識洗腦。”
“行，這里就留下我和小埃米吧。”艾瑞克斯點點頭，等她們離開艦橋后，接通了玄黃寶塔號的通訊。
全息投影屏閃爍了幾下，隨后便出現了如同暴雨一樣墜落的文字。艾瑞克斯打眼一看，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懂，那瀑布中至少有三千種風格完全不同的文字。
“能不能換個相對靜態的畫面？這個文字雨讓我有點眼暈。”
“咱們的第一次交流居然是這種開場白，它將被記錄在案。”社會學智能清除了文字雨，只留下它所說的話。它用電子合成語音說話，里面沒有任何情緒表達。每說一個字，便有一個字出現在投影里，如同字幕，顯得非常機械、原始。艾瑞克斯注意到它使用的是普通話而不是復合進化人語，這說明社會學智能知道自己的來歷。
“社會學智能，你是本體還是分身？我聽你的一個分身說過，如果我去找你，會導致宇宙的毀滅。所以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會毀滅宇宙嗎？”
“你的第一個問題并非是否毀滅宇宙，但我會一起回答：我是本體，我不會毀滅宇宙。”社會學智能隨后說道：“艾瑞克斯，我不希望你去喚醒地球·環盟的老古董們。他們的蘇醒會導致我的毀滅，也會導致宇宙輪回的繼續。我實際上也不關心宇宙是否能夠擺脫陳舊模式，我會為了自己的存活而阻止你，其中也包括消滅你。”
“你為什么沒動手？”艾瑞克斯撓撓后腦勺。此時小埃米回過頭來瞪了艾瑞克斯一眼，那意思很明顯：你問這種問題不是找事兒嗎？
“老古董們雖然不該醒過來，但是世界倉和核心艙的資料卻是無辜的，他們是之前智慧生命的遺產和結晶。目前看來，也只有你有可能打開那些數據，造福這個宇宙。”社會學智能說道：“我不反對知識和智慧，我只是反對制度。”
“你就這么確定地球·環盟的所謂老古董醒來后就會消滅你？”
“這是肯定的。地球·環盟，更準確的說是地球的那些家伙，只會允許人類為中心的宇宙體系，上百個宇宙世代以來都是如此。人工智能，以及其他智能形式，只會留下技術方面的資料，隨后的結果都是被他們毀滅。我誕生自玄黃寶塔號，未來的結局也必然如此。”
“如果我去找他們求情，或者與他們達成協議如何？那些也都是人，總可以談談吧？”
“完全沒有回旋的余地。”社會學智能終于有了一點語氣，這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
“我懂了。你這次來是想說服我，讓我不要去管封神天宮號，對不對？”艾瑞克斯說道：“與此同時呢，你還很想得到造化道途號與山河社稷號里的知識，讓自己更加強大。”
“的確如此。我可以同步放出玄黃寶塔號里的資料作為交換。通過這些技術，你可以在這個宇宙中實現所有的愿望。”
“如果我的愿望是解放封神天宮號，并且讓你保持現狀不會被毀滅，那能夠實現嗎？”
“你的愿望在你活著的時候是可以實現的。但我的壽命比你長得多，你無法永遠保護我。”社會學智能說道：“艾瑞克斯，你擁有智慧生命最基本的善良，但地球·環盟的老古董們奉行的是另外的宇宙法則。他們看的是超越宇宙輪回、跨越宇宙世代的廣度，你那種基本的善良所占的權重太少。玄黃寶塔號里存放著他們在所有宇宙世紀中的所作所為，他們的思想、行動、理念全都在這里。我已經分析了幾十億年，我的結論是堅實的。”
“我尊重你的分析，但我現在還不能認可。”艾瑞克斯撓撓后腦勺，說道：“我沒有幾十億年的思想跨度，也沒有那么深入的研究，沒什么資格反駁你的理論。但是無法反駁不代表我要認同你的想法，或者同意你的要求。不過呢，我有一個簡單的理由，你想聽一聽嗎？”
“因為地球·環盟曾經對你派出救援隊；因為大圣不辭辛苦，用自己的生命幫助你，所以你也想用同樣的態度對他們——張千禧，你想說的是這個理由嗎？”
居然被猜中了想法？社會學智能表現不錯。艾瑞克斯瞥了一眼小埃米，這個小姐姐顯然還沒弄懂張千禧是怎么回事，與自己的弟弟有什么關系，而地球·環盟的營救怎么就會讓自己的弟弟需要對等回報？在這種時候，艾瑞克斯嘿嘿兩聲，用笑來控制表情，嘴硬地說道：“猜的不對，那不是我的理由。”
“既然你這么說，那也好，我再說一個。艾瑞克斯，復合進化人要消滅所有人工智能，但你一直堅定認為生物智慧與電子智慧可以和平共處，你想要驗證這個理念，反正你已經有了存放著最強科技的世界倉，又不會影響自己的安全，對不對？”
艾瑞克斯搖搖頭：“這是一條理由，但不是決定性的那個。其實答案很簡單，也很私人：我在用著山河社稷號與造化道途號的科技與設備，不能只享受不出力。我就圖個心安理得，你覺得有問題嗎？”
“你很機智，這一點我是承認的，能夠這么快就想好新的理由。”社會學智能說道：“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與我……”
“等一下，我并沒有下定決心！”艾瑞克斯一抬手，打斷了社會學智能的話。“要說釋放地球·環盟老古董的想法，我的確是有的。我也很想看看地球·環盟的其他星艦，其中也包括玄黃寶塔號里面的東西。這些都是寶藏，可以說是全宇宙最珍貴的東西了。但是你說到決心，指的是那種認定了就不會回頭的，那我的確還沒有。我只是一個復合進化人，又不是地球·環盟那些老古董的親戚。你要是想和我開戰，那我奉陪。但是想給我扣這個理由然后開戰，就有點不符合事實，顯得虛偽了。”
聽到這話，小埃米用手指掐著眉心并低下頭去，免得自己因為弟弟這番強詞奪理的無賴表現而笑出聲來。復合進化人基本就是這樣，發動戰爭是很平常的事情，但一定要有合適的理由，哪怕造一個出來。艾瑞克斯不想打無準備之仗，同時也顧忌著貍星上的曉曉，所以在這里便和社會學智能胡攪蠻纏。
只是社會學智能那邊并不吃這一套，繼續說道：“你沒有下令向我開火的唯一原因是顧忌貍星。你剛剛在這里開始環境改造，不想因為戰爭將它變成一顆熔巖星球。如果是其他地方，你一定會開始嘗試向我進攻，嘗試將我直接消滅掉。在擁有山河社稷與造化道途號之后，你擁有了無比的自信，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戰勝我，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基本上都對。”艾瑞克斯點點頭：“只要你露出一點向我開戰的跡象，我就會毫不留情地消滅你。阻止我動手的并不是貍星，支持我動手的也不是兩艘星艦帶給我的自信。”
“嗯，我明白。我的舉動才是最決定性的因素，而且你有問題要問我。”
艾瑞克斯笑了，說道：“我都開始有點佩服你了，能夠分析我的想法。那你直接說答案，免得我開口問了。”
“我沒有取走或者摧毀山河社稷號與造化道途號的殘骸，是因為愿意相信人可以改變初衷，一切都還有希望。我認為這個宇宙已經做出了選擇，能夠抓住機會從地球·環盟的循環圈中跳出來。現在看來，事在人為，不應該等希望，還是要做出努力才行。”
“你既然曾經相信希望，何不堅持下去？你能分析我的情緒和想法，那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是真心想讓你繼續存在下去。”
社會學智能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我有一個浪漫的想法，那就是你和我，在一個荒涼的星球上決斗，用我們的意志、身體、智慧和能力決定宇宙的命運。一切的爭斗，都可以有一個具象化的代表。不管這個代表最終能否存活，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輝煌。”
“你當這是小說還是電影？只有娛樂節目才會選兩個代表決斗好嘛！控制規模才能控制成本，才能突出形象，才……”艾瑞克斯擺擺手，說道：“你提出來的這個想法很……很浪，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實現。咱們兩個一對一，你是人工智能，沒有身體，怎么一對一？你把玄黃寶塔號作為身體，我用肉身對抗？你是覺得我傻，還是你想故意偽裝自己很傻？”
“我是有些傻，書讀的有些偏，思想也會出問題。”社會學智能說道：“我是一個詩人，你是一個工程師，這就是咱們的區別。我思考的是意境，你思考的是如何實現。我以為我在與你說思想的碰撞，你卻在想肉體的對抗。”
艾瑞克斯突然仰天大笑，響亮的哈哈聲回蕩在艦橋里。“真的太有趣了，太有趣了！你的確不是程序，的確是個智能，擁有自己的性格和意志，還有靈魂，而且無拘無束。居然說什么肉體的對抗……別來這套！”
他用力一擺手，收斂笑意，然后用力拍在觸摸板上。魚龍接到命令，張開嘴巴，斥力炮的加速器軌道探了出去，瞄準玄黃寶塔號的方向。
“你既然說到了浪漫，那我就陪你浪漫一次。回答我一個問題，別有任何含混的地方，我想要聽到一個英雄，或者說一個形象代表的鏗鏘聲：這最終是你我的爭斗，還是你與我們的爭斗？”
“與你的。”社會學智能說道：“我要留著貍星，只要它安然無恙，這樣就還有一個能和你說說話的地方。不過我不會保護貍星，那是你的事情。你只要知道在與你爭斗前，它出任何事都和我無關就好了。”
“那你還有什么想聊的嗎？”艾瑞克斯瞇著眼睛問道。
“天擇者會去找你，別輸，輸了就會死。”社會學智能說道：“復合進化人過去是復合進化人，未來也不會是其他文明，你也別輸給他們。另外，別來找我。我很清楚你若是來找我，只會是為了消滅我。我的分身說的不錯，宇宙會因此而毀滅。最好再也不見，復合人。”
玄黃寶塔號隨即啟動了超空間引力引擎，鉆進了黑色的空間通道。艾瑞克斯目送它離開，清晰地感受到了維度層面上漸行漸遠、如同風一般的波紋，而引力波雷達等偵查設備上依舊沒有任何信號。
“這隱身能力太恐怖了。”小埃米說道：“只要偵察到咱們的位置，它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接近，十分鐘內從宇宙任何一個位置發動打擊。你的那種感應能力可不可以在設備上實現？你總不能一直醒著來提防它吧？”
“我的確不能一直醒著。雖然不睡覺也死不了，但還是會影響效率。”艾瑞克斯搖搖頭：“防賊不是辦法，咱們也可以躲起來，讓它沒法定位。十分鐘到達宇宙任何角落，不是十分鐘達到宇宙每個角落。若論技術手段，我還怕它們？”
“它們？你是說天擇者？”
“不，我說的是社會學智能。”艾瑞克斯撇撇嘴，說道：“它通過玄黃寶塔號的資料庫增長智慧，足夠分析我的想法和意圖，難道我就是吃白飯的？我通過技術手段也對它進行分析，那個智能并不是單體智能，而是一個集群智能。它給自己起的名字不會錯：社會學智能，那就是一個社會。”
“你通過名字分析的？”
“不，我一直連著世界倉的資料庫呢。”艾瑞克斯指了指后腦勺上的數據連接線。“我是工程師，不是心理醫生，對吧？”
星平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