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此處視線昏暗,竟也不妨礙她清楚地看到少年玉白的一張臉紅得十分徹底。
所以,他方才是在想什么呢
做出一副只是為了安慰她的模樣……
許明意忍不住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少年燒紅的臉龐。
手指下的滾燙觸感叫她覺得驚愕。
吳恙卻反倒更像是被燙到了的那一個,連忙轉過了頭去,側對著她,身形緊繃著,緩緩吐出了一口熾熱的氣息。
看著這一幕,許明意忍著沒笑出聲來。
見對方頭也不敢轉回來,怕再逗下去人恐怕就要起身跑了,她便也就很是體貼地轉開了話題。
“對了,話說回來,你此番來京城,除了送世子夫人進京之外,可還有其它原因?”
“……也是為了兩月之后的太后大壽。”談及正事,吳恙才總算稍微放松些。
但這個問題對他而言,實則也并非全是所謂正事——他入京,也是因為想見她。
“太后大壽……”許明意點著頭,隨口道:“聽說到時燕王也會進京。”
吳恙對此也有聽聞,“嗯”了一聲,道:“屆時還需多加提防。”
他沒說提防什么,但許明意也聽懂了。
事實上,在有燕王出現的地方,許吳兩家需要提防的太多了,需要細致到一言一行。
這件事情,她與祖父也曾長談過。
他既知主動提醒他,想來家中必然已經有過交待。
如此,她便問起了其它:“這數月你在寧陽,可又查到了什么嗎?”
“……查是查到了些,只是尚無確切結果。”
許明意便等著他往下說。
不料,竟聽身側之人說道:“如今我疑心,我并非母親親生。”
許明意大吃一驚。
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這句話,她聽得最多的就是從自家二叔嘴里出來的。
可二叔那是覺得自己不受寵愛,以此拿來表達不滿罷了,可吳恙卻定然不會隨隨便便說出這句話!
“為何會有此猜疑?”她正色問道。
吳恙便將自己所查到的、及一些推測,皆說與了她聽。
“……”許明意聽得內心震動不已。
照吳恙這般講來,吳家人的態度、尤其是世子夫人的反應,確實是稱得上蹊蹺的。
再結合先前吳家有意讓吳恙假死之事,的的確確容易讓人生出疑心來——她甚至也覺得吳恙這個聽似驚人到荒誕的懷疑并非全無可能。
“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吳恙道:“倘若我當真并非父親母親所出,那我究竟為何會被吳家選中——”
如此說來,似乎將這一切親情都說得薄了許多,但這個問題卻是真實擺在他眼前的。
“現下一切都只是懷疑而已。”許明意輕聲道:“事情要查,但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這背后隱藏著的,未必就是惡意。”
吳家人待吳恙如何,她是有過切身體會的。
有些東西可以騙人,但有些東西是騙不了人的,尤其是那些原本根本不必拿來做戲的東西。
吳恙心中微動。
他覺得,許明意是在擔心他會因此鉆牛角尖,是在關心他的感受。
事實上,他已經自我調解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在見到她之后。
但少年還是略顯深沉地道:“如今倒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許明意問道:“那此時你覺得我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呢?”
吳恙看著她,一時沒說話。
方才……抱著的時候,倒是覺得十分真實的。
“嗯?”見他沒答話,許明意催促道。
少年看似認認真真地答道:“亦覺得有些不甚真實,仿佛置身于一場大夢之中。”
所以……為了讓他覺得真實,她應當會做些什么吧?
少年胡思亂想著。
“這樣啊……”女孩子似乎認真思索了一下,而后道:“那不然我打你一拳,你試試疼是不疼?”
吳恙呆在當場。
這倒是……出乎意料了。
見她似乎當真要抬起手來,他趕忙以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道:“這倒也不必……現下已是覺得清醒多了。”
且……總覺得自己心中的意圖被看穿了,難道說……他在面對親近之人時,撒起謊來也同父親一般容易現形嗎?
想到自己眼中撒謊時的父親,少年的心情突然有些復雜。
總覺得日后的人生已經一眼望到了頭。
“總而言之,該查的便去查。”許明意道:“我幫你一起查。”
鬧歸鬧,可這件事情絕不是一件小事。
即便吳恙猜測的方向是錯誤的,但吳家在整件事情上表現出的異樣卻是真實存在的。
或許,她應當再仔仔細細地回想一下前世同吳家有關之事的諸多細節了,以確認自己是否遺漏了什么關鍵的線索。
聽她說要幫自己查此事,這語氣仿佛再自然不過,全然不見了從前的生疏試探,吳恙眼底泛起笑意。
他這究竟是何等的好運氣——
二人又說了些其它,見起了風,吳恙溫聲道:“明日還有正事要做,且先回去歇息吧。”
想要說話,來日方長。
他倒無所謂,只是萬一叫她著了涼,卻是不值當了。
許明意點了頭。
二人一同出了長廊,離開了園子。
吳恙將許明意送到她房前。
房門開著,房內點著燈,有一名莊子上的丫鬟守在房內,久等不到許明意回來,此時正靠在簾櫳旁打著瞌睡。
“回去吧。”許明意站在門內,放輕了聲音同吳恙講道。
石階下,吳恙負手而立,有些猶豫地頷首。
見她轉了身,他突然道:“昭——”
許明意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早些歇息。”
許明意朝他笑著道:“你也是,明早見。”
語罷,便合上了房門。
見房門合上,吳恙露出懊悔的神態。
他本想喊一句“昭昭”,可卻到底沒能說出口——
然而想到園中那個擁抱,少年懊悔的神態舒展開,夜色中,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本該是顛倒眾生的一笑,卻因過分真心實意而顯出了幾分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特有的傻氣。
他站了片刻后,適才抬腳離去。
聽著那腳步聲遠去,許明意翹起的嘴角仍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