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怡蓁放下餐具看向裴溫綸，她也很想知道。
之前于磊說沈青的尸體被冒領了，但裴溫綸讓姚亮查過了，沈青的尸體還在停尸間里。
“尸體應該很快就會被火化。”裴溫綸思考了幾秒才答道。
沈青的尸體被副院長認定是搶劫案的意外受害者，因為查不出身份就一直在停尸間。姚亮雖然拿到了DNA數據庫的‘匹配名單’，但副局長以來源不明為由禁止姚亮聯系名單上的家屬。
局長也沒有再提過處理尸體的事，尸體就一直停留在停尸間里。
現在搶劫案要結案了，那些不明身份的尸體應該會被火化，然后安葬到公墓里，立個無名牌。
只有等他們真正破案了，那些人的身份才能公布于眾，在那之前他們只能看著，卻什么都做不了。
可能話題比較沉重，餐桌上的人都停下了手。
只有餐桌中央的立體投影機還在播放著南山市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宋星洲一揮手關掉了立體投影，頓時安靜了。
他轉頭對裴溫綸說：“我想給這些人捐贈墓碑，要怎么做？”
裴溫綸一愣，隨即他說：“我得問問姚亮，我晚點告訴你。”
“謝了。”宋星洲頷首說。
錢怡蓁瞅了一眼宋星洲，她打趣道：“沒看出來，原來宋少這么有愛心啊。”
這家伙最近跟曼曼走的比較近，她每次去曼曼的病房里都能看到他。
不過沈曼吟二十歲都不到，宋星洲比她大了九歲，有點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是啊，你現在才發現啊。”宋星洲也不惱，他笑著對錢怡蓁眨了眨眼說。
錢怡蓁對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家伙就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
明玚卻說：“不要被騙就很不錯了。”
“明玚！”宋星洲狠狠地瞪著明玚大喊。
這家伙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錢怡蓁疑惑地看向明玚，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倒地是什么事，讓宋星洲一聽就跳腳？
好好奇。
宋星洲見明玚要開口，他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指著明玚大喊：“你敢說，我就跟你絕交！”
語氣里帶著威脅，可惜明玚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突然，宋星洲的智能手環開始震動，他低頭一看，臉色一變，連忙跑到廚房然后把廚房的門關上。
嘭——
“他這是在怎么了？”錢怡蓁不解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廚房門，隨即轉頭問明玚。
宋星洲離開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點古怪。
明玚瞟了一眼廚房門，他對錢怡蓁說：“可能是他家里打的電話。”
“哦。”錢怡蓁沒有再多問。
宋家是個大家族，擁有幾百年的歷史，家族里的關系十分復雜。
廚房里，宋星洲戴著耳機表情凝重地接電話。
“我到都城了，兩個小時后的飛機到南山市，你安排人來接我。”錢逸辰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宋星洲拉了一下衣領，他應了一聲。
這大魔王怎么回國了？Universe不是在和TD打世紀大戰嗎？這家伙在這個節骨眼上跑過來，真的沒事嗎？
宋星洲壓下心里那一籮筐問題，他問：“要跟怡蓁說嗎？”
這家伙親自來南山市，無非是為了錢怡蓁。
“先不用。”錢逸辰頓了頓，“先不要對任何人說我來南山市了。”
宋星洲頂了頂腮幫子，他蹙眉說：“南山市機場是顧氏投資的，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你來了。”
“沒事，就讓他們知道好了，我還要親自會會那顧曉亮。”錢逸辰風淡云輕地說。
這家伙是要來南山市搞事的，宋星洲腦海里閃過這個想法。
南山市，真的越來越亂了。
下午三點，ICU探視時間開始了。
每個病人只能進一名家屬，而且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每個人都要穿上防護服、頭套、口罩、手套才能進入ICU里。
“小姑娘，你也有家人在ICU里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滿臉慈祥看著錢怡蓁問。
老人家臉上布滿了水月的痕跡，她正坐在板凳上，有點吃力地穿鞋套。可能是年齡大了，對她來說彎腰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錢怡蓁蹲下身，幫老人家把鞋套套到她的鞋子外面，她抬起頭說：“不是，我的朋友在里面。”
老太太謝了一聲，然后關心地問：“你的朋友應該很年輕吧？怎么就進這里了？”
“因為一場車禍。”錢怡蓁站起來說。
老太太輕嘆一聲，她戴上手套，起身拍了拍錢怡蓁的背說：“你的朋友一定會好起來的，不像我家那老頭子，可能回不了家了。”
錢怡蓁沉默了，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老太太戴上口罩，一雙看盡風霜的眼笑著對錢怡蓁說：“我們都這把年紀了，什么事沒經歷過。你和你朋友都還年輕，他一定還有希望的。”
老太太的腳有點不利索，走起來有點坡。錢怡蓁上前扶著老人的胳膊問：“您是一個人來的嗎？”
雖然說每次只能進一名家屬，如果是年齡比較大行動不便的老人，醫院允許另一名年輕家屬陪同。
“是啊，孩子們都不在南山市。”老太太拍了拍錢怡蓁的手，“他們回不來，我和老伴都覺得不要麻煩他們，我們這把年紀，生病是正常的事。”
錢怡蓁快速地戴上口罩扶著老太太進入ICU，她老伴的病床就在李景山的病床隔壁，只有一簾之隔。
她把老人家扶到她老伴的病床旁坐好，才繞過窗簾往李景山的病床走去。
李景山平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他戴著氧氣罩，臉色蒼白。
醫生說李景山的身體機能正在漸漸地恢復，只是現在還不能確定他什么時候能醒來。
聽著隔壁床老太太對她老伴說話，錢怡蓁忍不住開口：“秀秀，我們昨天把王阿姨救出來了，她現在在安全的地方。”
聲音很輕，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我只跟臺長說你的情況，他讓我轉告你，好好修養，醫療費用臺里會幫你報銷掉的。”
錢怡蓁握住李景山的手，但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我沒有告訴楊彬，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快瞞不住了。那家伙的第六感比誰都厲害，出車禍那天晚上就來問我你為什么不回他消息。”
錢怡蓁斷斷續續說了很多，有最近發生的事也有以前發生的事，反正她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李景山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病床上，仿佛睡著了。
直到護士來喊探視時間結束了，錢怡蓁才放開他的手站起來離開。
隔壁床的老太太已經站起來了，她緩緩地往ICU門走去。
突然，老人床邊的儀器開始報警，嗶嗶嗶的聲音在整個ICU里回響。護士和值班醫生蜂擁而上，圍著老人的病床。
老太太站在原地看著老伴的病床，想上前又不敢，有點不知所措。
錢怡蓁走過去扶著老太太的胳膊，她什么都不問，就和老太太站在一起等待著醫生們搶救結束。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老太太的腿有點撐不住了，如果不是錢怡蓁扶著她，她可能已經倒下了。
錢怡蓁扶著老太太走到一張病床前的椅子上，病床上的人醒著，他躺在床上看著對面被醫生和護士圍著搶救的人。
“都進這里了，怎么可能還能活著出去？”那人自嘲地說。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但耳力比一般人好了不少的錢怡蓁還是聽到了。
錢怡蓁瞥了一眼病床上那人，臉色蒼白無血，身上還插了不少管子。
又過了半個小時，醫生宣布老人搶救無效。
老太太在錢怡蓁的攙扶下走到老伴的病床前，她沒哭也沒喊，靜靜地看著閉著眼睛的老人。
老太太伸手握住老人瘦如枯枝的手，她笑著說：“你還是走的比我早了，記得在奈何橋等我，不要急著去投胎，我很快就會趕上你的。”
錢怡蓁詫異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見老太太神色淡然自若，她就轉身離開了。
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
心里有點悶悶的，錢怡蓁到明玚的實驗室后就坐到窗前靠著窗戶發呆。
明玚做完手上的實驗的時候發現錢怡蓁靠在窗前，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雕像。
他把樣本保存好，脫掉手套走到錢怡蓁面。
“怎么了？李景山出什么問題了嗎？”明玚關心地問。
自從李景山進ICU后，錢怡蓁每個下午都會去看他。
明玚也跟李景山的主治醫生聊過，能在那種情況下撿回一條命運氣已經很好了，只是不能確定他什么時候能醒來。
“沒有，他還是老樣子。”錢怡蓁抬起頭看向明玚，她搖了搖頭說。
明玚摸了摸她的頭問：“累了？”
無精打采的樣子，明玚還是第一次見到。
平時這姑娘可不是這樣的，不管什么時候都精力旺盛。
錢怡蓁任由明玚摸頭，她眨了眨眼睛問：“明玚，我們能一起走到老嗎？”
明玚手一頓，他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到錢怡蓁對面，他笑著問：“怎么突然問這個？”
攜手到老，聽起來很遙遠的感覺。
在這個談戀愛已經變成快餐式的時代，很少去有人會去想是否能跟對方攜手到老了，就算是結婚也有可能離婚。
永恒不變的愛情只停留在童話故事里了。
能找到一人白頭偕老，是多么的可貴。
“今天在ICU遇到一位老太太……”錢怡蓁語速緩慢地把ICU里發生的事對明玚說了一遍。
錢怡蓁當時沒有想清楚為什么老太太會那么淡定說出那番話，但現在她覺得老太太早就料到這一刻了。
就像她在更衣室里說的，年齡大了，可能回不了家了。
年齡大了真的看開了嗎？
生老病死都會坦然面對了嗎？
錢怡蓁不知道，她還沒有到那個年齡，她只知道她現在無法接受愛的人突然離她而去。
她只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著，能長命百歲，不管是家人還是朋友。
明玚聽完錢怡蓁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蓁蓁，醫院是唯一一個地方能見證生老病死。
不要想太多，在這里你可能會遇到很多人，每個人都經歷、背景都不同。”
在醫院里，明玚見過因為家人去世而崩潰的家屬，也見過冷漠的家屬，只來醫院簽了字，處理了尸體就匆匆離開了。
別人的事他無法論斷，但他不希望這些陌生人的事攪擾了他的姑娘。
他知道，錢怡蓁很善良，她有一顆善惡分明的心。
“如果是你看到你在醫治患者去世，你會傷心嗎？”錢怡蓁有點茫然地問。
她確實被老太太的話影響了，只是一時之間有點難以接受。
明明老太太很在意她的老伴，卻在老伴離開的時候能這么淡定，錢怡蓁自認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會。”明玚搖頭說。
錢怡蓁眨了眨眼睛，她追問：“為什么？”
難道看著別人去世，不應該會傷心嗎？
錢怡蓁在戰場上見過人在她面前去世，當時她心里沒有怕，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心里堵的厲害。
她當時想起那句名言：你永遠不會知道明天還是死亡，哪個會先來。
“因為我盡力了。”明玚耐心解釋，“身為基因學專家，我很清楚現代醫療不是萬能的，目前的醫療水平只能治療世界上2的已知名疾病。
每天科研人員都在研發新的藥物、新的治療技術，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唯一能做的是研究出能治療更多疾病的新藥，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這是明玚第一次對別人說出他內心的想法，不管是他的同學、他的導師還是他的同事，都覺得他是個冷漠的人。因為他從來不會憐憫，不會因為去世的患者感到悲傷，而是拿起手術刀對患者的尸體進行解剖。
只有明玚自己知道，他只是覺得那些感情沒有用而已。他要通過解剖查出患者的死因，研究出能治療那種疾病的藥，這樣才能讓患者的死變得有價值了。
“蓁蓁，你可能覺得我是個冷漠的人，但我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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